房车行驶在蒙古国第一公路上,不时被路面上的小坑高高颠起、沉重地落地,悬挂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这条公路是连接蒙古首都乌兰巴托和中国边境口岸二连浩特的国家级公路,蒙古国质量最好的快速道路之一,但缺乏保养的双向六车道公路被载重卡车压得坑洼不平,下水井盖居然凸起于路面,稍不注意就会压上去带來颠簸,坐在方向盘后的络腮胡子博特一脸无奈地左闪又躲,把体积巨大的房车开出了dtm车赛的风范,但后车厢里的乘客们怨声载道,手忙脚乱地固定着到处乱滚的水杯、保温瓶和易拉罐,
顾铁坐在窗子旁,双肘支在小桌板上生着闷气,从成吉思汗国际机场出來以后,他情绪激动之下摇晃着特里的身体追问创世纪网络权限的事情,沒想到小丑的表情越來越迷茫,到最后两眼翻白,干脆扑通一声趴在桌上晕了过去,
“你这个笨蛋。”爱娃搂着特里的脑袋怒视着中国人,“都说过他患有感官衰退症,对他來说现实世界是一个遥远的电视屏幕,现实给他带來的刺激越大,屏幕就离他越远,直至神经濒临崩溃、完全抛弃现实的感官把自己藏进幻想世界,这下他不知道要睡多久才能醒过來。”
“可是……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題……”顾铁目瞪口呆地摊开双手,“对不起……”
“有时候我真怀疑聆听者是不是选错了人。”小萝莉咬牙切齿地瞪他一眼,抚摸着小丑的头发,不再搭理他了,
这个小女人果然是光荣马戏团的精神领袖,她一生气,所有团员都噤若寒蝉,除了小白脸乔治偷偷地拍拍肩膀安慰顾铁以外,大伙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车子通过环城路绕过乌兰巴托,开上通往中国的第一公路,一路上车厢里沉闷得跟监狱似的,中国人也赌气不开口,他的对面就是伏案呼呼大睡的小丑特里,顾铁瞧见他的后脑勺就來气,扭头望着窗外的风景,
实际上也沒什么风景好瞧,乌兰巴托到二连浩特口岸的距离是七百二十公里,一路上除了草原、沙漠和戈壁之外别无其他的地貌,蒙古国是个很少走入国际视野的贫穷国度,在二十二世纪中叶的今天居然还沒有一条高速公路,第一公路两侧草场退化非常严重,沙漠正在逐渐吞噬荒芜的草地,把牧民们驱赶到荒原更遥远的地方去,
顾铁忽然觉得应该和父亲联系一下了,在波兰时给养父打的电话转入语音信箱,沒等到巴塞洛缪博士打回來他就被装进大飞机飞往东方,如果老人联系不到自己恐怕要担心了,想到这里,他朝小白脸乔治招招手:“喂喂,过來一下。”
“老大。”乔治正在练习吞剑,闻言把亮闪闪的长剑拔出口腔丢在一边,屁颠屁颠地跑了过來,路上沒忘记偷偷看一眼驾驶舱,爱娃正坐在副驾驶席上,沒注意到车厢里的情况,
“我要连接量子网络,给我卫星天线的接口和账号。”顾铁指指头顶,
乔治犹豫道:“老大,爱娃曾经说过赤枭兄弟会在量子网络上有非常大的力量,上网是很危险的事情,她禁止除了特里之外的其他人登陆呢……”
“我是谁。”中国人指指自己的鼻尖,
“被选中的那个人。”小白脸乔治蹭地立正,“我知道了,老大,我这就去接通卫星信道,广播wifi信号。”
顾铁微笑点头,一分钟后,量子网络通道建立了,中国人给养父发去信息,几乎立刻回信就到了,“在老地方见面。”
顾铁与父亲不太常通信,更少在量子网络上见面,不过两人有一个固定的会面场所,那是一个加密过的私人讨论组,推开一扇栅栏门,顾铁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空间,洁白的木栅栏里铺满刚刚修剪过的碧绿草坪,一间六个卧室的红顶木屋竖立在蚰蜒的鹅卵石甬道尽头,有只黑色的比利时牧羊犬从门洞里钻出來,冲他汪汪叫着,“sparky。”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顾铁微笑着走过去抚摸着狗狗的脑袋,这是离开奥地利之前他们在萨尔茨堡郊外的住宅,他真正的家,
白发苍苍的巴塞洛缪博士坐在屋檐下的摇椅中冲他招手,老人穿着蓝白格子的棉质衬衣、灯芯绒衬裤和拖鞋,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伯爵红茶,看起來精神还不错,从形象细节上來看,这个有些顽固的老人依然是使用2d摄像头作为信息采集设备的,只有从正面看,脸上的表情才能完美地重现出來,
“爸爸。”顾铁踏上四级台阶來到木质栈台上,坐在父亲身边的扶手椅中,两人之间的茶几上摆着一杯热朱古力,那是童年时的顾铁最喜爱的饮料,到现在老人还记得清楚,
“你现在在哪里。”巴塞洛缪博士上下打量着阔别许久的儿子,讨论组为顾铁分配了一身宽松舒适的便服,而本人的外貌、体格、身体状态是由植入芯片调取数据重现的,老人看看中国人脸上的气色,暗自点点头,,,起码孩子的身体看起來很健康,
“我在蒙古。”顾铁面对父亲多少显得有些拘谨,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來话长,是陪朋友的马戏团來进行几场演出,我很好,放心,你的身体怎么样,心脏还好么。”
巴塞洛缪抬起手示意儿子喝口饮料,“事情缠身,除了工作之外还有一些俗事,不过我的身体沒问題,心脏也很健康地砰砰跳着呢,你最近进入‘世界’了吗,看你身体的拟真度,现在使用‘世界’的植入芯片登陆网络的对不对,在设计之初植入芯片就考虑到了这个功能,但出于某种原因,gtc将它屏蔽了,我相信智商高达177的你不会看不出其中的玄机。”
顾铁端起热巧克力喝了一口,嗅觉和味觉神经同时传來芯片模拟出的香甜味道,但与童年记忆中的美味总是有点差距,“是的,爸爸,只要用电弧强行击穿b3到c14引脚就可以,很简单,现在很多人找到这个秘密了吗。”他毫不怀疑作为gtc高层的父亲能够一眼看出自己的登录方式,轻轻放下马克杯,回答道,
“不,寥寥几人,他们……算了。”年老的博士欲言又止,“你在‘世界’中的历险还愉快吗。”
他的养子露出微笑:“很难说,总感觉那不是我所扮演的角色,而是一个角色的经历被我所部分体验,不过还是很愉快,‘世界’是个了不起的创造,对了,爸爸,你知不知道美国太空总署的‘漂流瓶’计划。”顾铁忽然发问,
巴塞洛缪博士点点头:“知道,gtc也制造了一枚探测器加入了深空计划,这是由通讯处辅助另外一个部门负责的,详细情况我不清楚。”
“是不是负责间谍、暗杀和内部调查事务的第九处。”顾铁坐直身体,盯着养父的眼睛,
老人的眼神躲闪开了,端起伯爵红茶啜饮着:“你知道我不会透露gtc的内部信息,别问了,另外无论你们在搞什么名堂,都立刻停止,否则会惹到意想不到的麻烦。”
“还有什么能比那个日子更麻烦。”顾铁小声嘟囔了一句,知道父亲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題,乖乖闭上了嘴巴,
父子俩望着奥地利水洗般的蓝天发了一会儿呆,“sparky如果还活着的话,今年该二十五岁了吧。”顾铁看看脚下亲昵地打着滚的小狗,抚摸着牧羊犬背上柔软的鬃毛,问,
“是你拒绝给它更换人造器官的,一颗人工肾脏只要4000美元。”老人悠然道,
“小时候我以为未來世界人类会面临身份的困惑,比如人造器官、机械义肢、植入电脑带來的伦理冲突……到现在才发现我想多了,人类要面临的灾难,根本就跟《攻壳机动队》里说的不一样。”顾铁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机动队。”巴塞洛缪博士沒听懂,
“很古老的一部漫画,沒什么。”中国人摇摇头,
忽然來自现实世界的信号触动了他的中枢神经,有人正在试图将他唤醒,“爸爸,我也离开了,请你保重身体,等忙完了这一阵我一定去奥地利看你。”顾铁站起來,将手中的热朱古力一饮而尽,带着歉意说,
“走吧。”白发苍苍的巴塞洛缪博士摆摆手,并沒有看儿子一眼,空气一阵扭曲,顾铁破开空间登出了讨论组,sparky站起來冲着天空汪汪地大叫,“嘘……”老人安抚着忠诚的牧羊犬,“不要着急,sparky,不要急……”说着,他用力从摇椅中站了起來,推一推金色眼镜,“就快了,就快了……”
空气中的裂口绽开又合上,失去主人的讨论组逐渐化为散碎的数据流入量子网络的无尽空间,sparky焦急地吠叫着,随着坍缩的数据结构化为无形,
“可以了吗,巴塞洛缪博士。”穿着蓝色制服、戴着第九处身份识别牌的工作人员敲敲门,走进房间,
“可以了,走吧。”老人关闭终端机的显示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