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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婚姻是他的坟墓不是我的（第1页）

很少有人能让张寅坤感到惊讶，刚见眼前这个女人的时候，他有点不信这会是张书乔嘴里那个暴力、凶狠、宛如土匪的女人，可是她现在这番话一出，他才终于相信，这个看着温婉秀气、表面上看起来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的人，骨子里竟然是这么离经叛道！

“沈氏，需知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有错在先，但你也不必赔上自己和他两败俱伤，你就没有想过，你这样又能得到什么？”

沈韵榕偏头认真做了思考的姿势，然后说：“得到什么？我能得到婆家的憎恨，得到世人的批判，得到如您这样的贵人的鄙夷……听起来好像是挺不划算的……但是，我还得到了爽啊，我觉得爽，比什么都重要！”

张寅坤：“……”

“您也别说是为了我，我现在过得很幸福啊。我曾听人说过，婚姻是坟墓，但这话其实有失偏颇了。我们的婚姻，是张书乔一个人的坟墓而已，可不是我的。”

她笑得天真，但却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

张寅坤终于忍不住了，他啪地一声拍了下桌子：“沈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便是他这般见多识广的人，也很少见到这种毫不掩饰自己，把恶毒当荣誉的女人。

沈韵榕收起笑容，摆正了脸色：“我当然知道。‘哀民生之多艰’，张先生，您书桌前这幅字写的真好，可是我有句话想问，您作为政府要员，听闻年轻时便投身革命、为民请命、一心报国，但是此时此刻此地，您真的做到了‘哀民生之多艰’吗？”

张寅坤一楞，面色冰冷：“你何意？”

沈韵榕一改刚才的恶毒反派嘴脸，与张寅坤比起来，此时的她更冷静，两人之间颠倒了角色，这番对话开始由她掌控。

“您所谓的民生多艰，所谓的为民请命……或许您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其实是有着条件限制的，从我们夫妻这件事出发，为何张书乔向您求助，您听完后立刻便觉得是我错，乃至于叫警备司令部闯入我家里，勒令我离开上海，说到底，你以你的道德标准判断了这件事的对错是非，即是，张书乔即便意图杀妻，却也能被原谅，而我，虽侥幸未死，但一心报复就是大错特错。”

以小见大，沈韵榕此时和他讨论的，是他的为人处世准则。张寅坤其实并不在乎张书乔这个人，但是这件事，显然在他的评价体系里，就如沈韵榕所说的，他先把她放到了对立面去。

张寅坤自然是能理解这一层含义的，他顿时便愕住了。

“我在张家是怎么求生的，怎么从他母亲手里抢回一条命的，您全不在乎。而这么多年来，他以及他的家人是如何欺压我一个八岁就在他们手下讨生活的孤女，以至于母子俩随意就能定下杀我的计策，这背后的种种逻辑因由，您也不在乎。”

“您谴责我，认为我错，到底是我真的做错了，还是只是因为张书乔才是那个被您‘看见’的人，他和您一样，出身优越，留学国外，文采风流……而我呢？父亲抽大烟把我卖了做童养媳，没有文化，不够开放。难道这是我的错吗？”

“简单来说，您是先把自己投射到他的身上，站在他的立场看问题。所以您看不见我，理解不了我，也不同情我，轻率地就判我有罪。”

沈韵榕话锋一转，“说回‘哀民生之多艰’，同样的道理，您在高位这么久，您看到的百姓、看到的国民之痛苦，又有多少是真实的呢？”

“也或许，您看得见这乱世苦难纷纷，但您只是看不见如我这样的女人罢了。”

张寅坤仿佛被人揍了一拳，愣在原地，“你……”

沈韵榕这番话其实也不过是马克思主义对于阶级、圈层的辩证理解而已，张寅坤本人，用历史书上的话说就是资产阶级的代表，他自己的局限性他当然看不见，那么就让她来帮他点明好了。

沈韵榕叹了口气，把自己手上一直拿着的文件袋打开：“为了佐证我的话，这两天我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说罢她拿出了里面的东西，几张照片，还有几张纸。

这是……

张寅坤定睛一看，照片拍摄的都是女人，普通的女人，看年龄都是四十岁往上了，而无一例外的，她们身上都有几道或多或少的伤痕，可是从表情来看，她们只有一些面对镜头的羞涩和不好意思，而不是对身上的伤在意。

“这是我在随意找的几个普通妇女，她们无一例外，都被丈夫打过，至于伤痕为什么不退，因为他们的丈夫打她们从来就是好了就打，打了再好，所以伤痕不伤痕的，她们自己都无所谓了。”

她又把那份文字报告拿出来，张寅坤能看到上面歪歪斜斜签着好几个名字：“吴秀妹，张阿芬，李二妹……”

他轻声念出来。

“嗯，这个张桂花是我小姑子的奶娘。”

张妈也是沈韵榕这次“采访”的对象之一，张妈其实有丈夫，但是有五六年没见过了，问她为什么不回去，她很理所当然地说她要在张家挣钱，她丈夫年轻时摔断一条腿，就躺在家里不做工了，她不养活家谁养活？

而因为她长期留在主人家，她那个断腿的老头以需要被照顾为由，跟隔壁一个寡妇搭伙过日子了，于是张妈不仅要养活残废的男人，还要顺便养活男人的情妇。

问她不介意这样的生活吗？张妈反倒奇怪，自己在张家不受罪不受累，免得被男人打，那个寡妇替她受这份罪，她有什么介意？张妈还叹气，希望寡妇活时间长点，能先把她家那口子伺候走了。

就这样的，张妈已经是这几个婆婆妈妈里面最幸运的了。

沈韵榕不是专业的记者，又时间匆匆，只能搜集到这么多资料。倒不是她不想找年轻的小媳妇，也不是年轻一辈的男人就不打人，而是人家尚且不肯为了一块银元豁出脸，等到了张妈她们那个年纪也就看开了，再说男人打老婆，这就跟他们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就说说这些事就能拿钱，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