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穿着素白的长袖衫,看不清材质,或许是旅途倦怠,那长袖松散之下有些许褶皱。
少年牵着身边大人的手,模样很温顺,细看才知道,他浅浅的睫毛上沾着水渍,水渍滑到微挑的眼尾,浸润在他如玉般细嫩白皙的皮肤上。
男人顶着太阳胡乱翻看手机,周围的本地人时不时向一大一小这两个着装格格不入的游客投去好奇的眼神。
少年突然拉拉手,引起那个中年人的注意,并说:“柳叔,那边有树荫。”少年一边说,一边仅用眼神示意给中年人看。
中年人神色复杂看了一眼“心静自然凉”的少年,咽了口唾沫,然后牵着他往树荫那边跑。
树荫旁有个小卖部,小卖部像个方形报社,布局紧凑。摊子正里侧都是杂志,杂志封面上挤满了色彩靓丽五花八门的字样和插画,里头的两侧摆着cd光盘,恍惚可以瞧见底下几排光盘正蒙着层令人窒息的尘埃,最外侧有个半步宽的过道,过道左边是用长板凳和木板搭成的摆零食的搁案,右边是收银柜和冰柜,收银柜里摆着烟,酒。
那男人皱着眉头里里外外审视了半天,炽热的眼神惊动这家小摊贩的老板已许久了。
老板是个嘴角长了颗大黑痣的老头儿,本搬了个藤椅插空躺在过道上悠哉扇着芭蕉,这会儿却直起腰杆,爬满老年斑的脸皱成一团,十分严肃的戾着摊外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两个穿着奇装异服且穿得反季节的人。
“您二位,是来买东西的还是想干嘛?我看您二位愣是站我这老半天了……”老头用扇子在空中挥挥,操着一口乡土气息浓厚的普通话问那男人,顺便从头到脚看了看那一脸冷傲的小孩。
“啊?”
男人这才回过神,歉意地笑起来,看起来很会应酬的男人此刻有点手足无措,生涩惭愧地收回审视的目光,十分旖旎的用普通话回答他:“老大爷,您好哇!”
甚至扔下少年的手,准备去和那老头握手,展示职业微笑,端着戒不掉的播音腔寒暄道:“啊,我们需要买点解渴的水,您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吗?我们是从外地来的,请问您这……是港城吧?”
见他要握手,老头吓得从藤椅上蹦起来,一脸茫然,看着满面容光的男人,忍俊不禁,摆摆手,笑呵呵从冰柜里拿出两个冰棍递给大人和孩子,又搬了两个小木凳出来给他们。
“你们是游客吧?老爷子我见得挺多的,不过海外人见得倒不算多,是岛国的没错吧?说话不用这么客套,这儿不兴套嘞!这个就不收你们钱了,我这儿还有冰冻西瓜,等冰棍儿吃完了我给你们切西瓜,看你们样子,是中午刚到的?”
扑面而来的感动包裹着中年男人,怕的就是港城对自己和少爷有敌意,没有就太好了。
男人忙从斜挎包里翻出张红色人民币递给老头,连声道谢,“多谢多谢!真的不必了,您收着吧,我是在国内出生的,在海外长大而已啦!对的,我们刚到!”
来来回回揪扯了半天,最终男人败下阵来。老大爷心血来潮和男人聊起来,又确认他是个国人同胞,来这儿不是游玩,而是过日子,顿时更热情了。
夸夸其谈之余,男人收了条短信,顿时从椅子上闪身到少年身边,从椅子上拉起少年,十万火急地朝老大爷道别……
“老爷子,不好意思啊,我来电话了!我得走了……我得赶去那边抢公寓!不然最好的那个就得被别人买走啦……琦玖走吧!老爷子,我们就先走啦?”
老大爷见男人一边打电话一边不顾烈日当空往前赶,似是很着急,估计是在找房子,于是没多客套,忙拿了个塑料袋,打开冰柜的门,随手抓了两把冰淇淋,估计有十来个了,他追赶着硬生生让那少年收下了。
少年一脸惊异回头,冷漠的脸突然露出浅浅的微笑,用标准的中文软软地说了句:“谢谢老爷爷。”
老人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愣是怔了好半晌,见人走远了才大喊:“小柳啊,以后把港城当家就好,你儿子也是我们孩子,都是自己人,别客气嘞!”
老人嘟嘟囔囔转身,回到藤椅上躺下,扇着芭蕉,听着耳畔泠泠作响的枫树叶子,“像,太像了!小子长得真像二十年前我们的村花小梅啊,可惜考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听说嫁入豪门了,也不知是哪个豪门,可叹她出嫁的喜酒咱都没喝到……小梅妹妹姓什么来着……唉,老了老了……全忘了咯!嫁入豪门好啊,有出息啊,估计小梅的孩子就像这小子一样好看吧……”
少年跟在男人身后匆匆忙忙走,偶尔看一眼自己手里提着的那满满一袋子冰淇淋,想到母亲以前讲的话,她说,港城是她的故乡。
少年不言不语跟着男人下了那趟公交后,来了一处地方。
身后的两侧,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盘息在天桥下面的丛林里。而眼前是开阔的城市,繁华的,隐约藏在工厂后面的城市,向下沿着路一直走,看到工厂,才算是进了港城的大门吧。
终于到了工厂,男人回头看,走过的路好长好长被远远甩在后头了,可把孩子累倒了吧?
男人吓道:“我背你!现在你的监护人就我一个,你一个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中暑了怎么办?倔个什么劲儿你?!”
少年酝酿了许久,突然轻轻扳开他的手,抬头,带着哭腔说:“我是你主人,你这个语气对我说话,是不是以后还会欺负我?欺负我无依无靠,被爸妈扔了?!”
“你说什么?!”男人正焦急地把外套装进挎包里,准备背起他,结果他这小子倒好,百年一遇的哭腔,这时候居然莫名其妙被激发了……
男人情急之下又对那孩子吼了出来,看到那孩子眼神里的怨怒,委屈,还有一丝丝胆怯,他恨不得对天发誓,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