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暧却是如坐针毡。
堪堪说了大半个时辰,顾太后似也觉得差不多了,便最后嘱咐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切记就算没胃口,念着腹中的孩儿也要多吃些,另外莫要惫懒,日间多出来走走,见见日头,哀家以后也常来,你便到这里多与哀家瞧瞧,知道么?”
言罢,便叫随身奴婢送她回去。
高暧勉强行了礼,由两个宫人扶着离了亭榭,沿路出园,仍乘轿子径回景阳宫。
刚入寝殿,就见里面几名奴婢垂首并立,个个都是生面孔,原来的那些果然已被换掉了。
生死富贵,旦夕祸福,全在主子的一念之间,偶然的小小过失便可能万劫不复,其实自己也和他们差不多,只不过不用陪着小心去伺候人罢了。
她轻叹一声,心说反正这些人也是奉旨来监视而已,换与不换也没什么两样,当下也没在意,径直朝里走。
几个奴婢见她进来,便都齐齐地迎上来行礼。
其中一名身材高挑的内侍近前躬身道:“奴婢们恭迎主子回宫。”
那语声清越如风,沉凛似雪,柔而不媚,卓然不群,竟无法用言辞形容。
高暧浑身一震,霍然转头望去,却见那人生着一张蜡黄的脸皮,眉目窄小,额上隐现皱纹,年纪有三十许间,样子也是恭顺憨然,没半点神采飞扬的气度。
她又看了看,便回过眼来,暗想这世上居然有嗓音如此相像的人,也是奇了,只可惜不是他。
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仔细想想,这人咬字略带些京腔,这两下里未必就那么像,只是自己思念太甚,不自禁地便将这声音与那俊美无俦的面容连在一起罢了。
轻轻叹口气,点了点头,先由宫人服侍着换了衣裳,便坐到妆台前拆髻子。
铜镜中,自己的脸色似又憔悴了几分,眉眼沉沉,唇间凄凄,没一点有孕在身的欢喜模样。
往时也曾听说过,怀了孩儿须得静心宽怀,怡然欢畅才好,似现下这般也不知到时会怎样。
她怔怔地盯着那镜中映出的影子,尽力挑着唇角向上抬,希望能作出一丝欢容,岂料却只是干干的一撇,形若哭状,说不出的难看,赶忙收住了。
心中悲苦,强作欢颜,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哪能真的舒情开怀?
她从来便不是个善自宽解的人,即便是开心时,也未必就那么欢喜。所以苦中作乐的事,兴许别人可以,在她这里却是不能。
遥想母妃当年,也和自己今日处境差不多,却不知她那时是何等心情,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或许有了夏皇宠爱,慢慢的心也定了,不再去想从前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若不然其后又怎会生下弟弟?
而她却是不能,哪怕同样有个不计前嫌,痴心一片的人,她也无法忘记他,无法忘记付出的真情和平生仅有的欢愉。
即便没有这个孩儿,她依然不会变心。
但正是为了这孩儿,如今她却不得不妥协。
或许母妃当初也是这般的念头,日子久了,心才淡下来。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怕,岁月漫漫,积毁销骨,尤其是在这深宫之中蹉跎,磨得人性子也沉了,说不得哪一天,对他的心思真的不再那么炽烈。
她不愿学母妃的样,可若真是如此,又该当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心下愈加黯然,忽然间只觉额角上微凉的一触,似是身后之人拆髻的手无意间抚到了。
那一触虽不甚冰,却沁人得厉害。
高暧不由一颤,抬眼见那铜镜中抚在鬓间的手纤骨削削,细腻颀长。
她心头宛如锤击,愕然回望,见殿内空空,其他宫人都已去了,唯有刚才那高个内侍站在身后,不由得愣住了。
“公主恕罪,敢是奴婢手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