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乱雪目光一转,注意到了草丛里掉落的两只瓶子,他特别自然地把挣扎的宫异翻了个面搂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捡起瓶子。
宫异似乎对此很不高兴,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地挣扎闹腾,像是以前小姐养过的那只小鹿,动不动就生气,得要安抚才能好。乱雪仔细想了想,凑过去,轻轻啾了一下宫异的右脸颊,感觉怀里的小家伙不动弹了,乱雪才对着月光,仔细打量起瓶子来。
宫异完全石化了。
他……他干了什么?他刚才对自己干了什么?!
乱雪不认字,索性把瓶子凑在鼻翼上嗅了嗅,眼睛就亮了起来:“药?”
宫异大口喘了两下气,好容易才忍住了炸毛的冲动:“还给我!不是给你的!”
乱雪很实诚地拆穿他:“你,这么说,那就……就一定,是给我的。”
宫异差点儿被噎死,脸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终于自暴自弃了,前言不搭后语地承认道:“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家公子的!这是宫氏用来治烧伤的药……今天没烧死算他走运……我也不知道他受没受伤……给我转交他,不许说是我送来的,听到没有?!”
乱雪却似乎一点都不能理解他急于脱困的心:“……两瓶。你给了我,两瓶。”
事到如今,宫异怎么好说出口另一瓶本来是打算送给你的,小脸通红地狡辩:“他……他用一瓶留一瓶行不行!”
乱雪眉开眼笑的:“你,对公子好。谢谢。”
宫异闹了个红脸,气咻咻的:“谁对他好啊!我只是……只是……欠他一些东西,我身为宫家家主,不能忘恩背德而已!”
乱雪表情纯真:“欠东西?……履冰,欠公子吗?”
宫异的神情微妙地发生了些变化:“……你不要管!这和你没关系!”
乱雪点点头,乖巧道:“嗯,你,不说,我,不问。早点,睡觉。”
宫异别扭得要命,从乱雪怀里钻出来后,结结巴巴吭哧吭哧了半天,乱雪不解其意,推了他一把,指着听石斋方向,示意他快回去休息,宫异的小肩膀抽动了一下,小声抱怨:“别推我!……你……你没事吧?”
火场边,乱雪不管不顾的模样,他看进了眼里。
乱雪愣了愣,随即笑得甜美起来:“我家……我家公子在,我,不会有事。”
听他一口一个“公子”,这样认真的口吻,宫异突然说不出的恼怒,一言不发就要走,外袍却被从后头拉住了。
他气鼓鼓地一回头刚要开骂,就撞上了乱雪水汪汪的眸子:“……衣服,破了。我的错。补好,给你。”
让乱雪不能理解的是,宫异听了自己的话,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红得很好看,红得让他都有点儿忍不住想再咬上一口。
宫异几乎是用避难的速度脱下外袍,落荒而逃,瞬间便不见了人影,只余下一件还残留着他体温的外袍攥在乱雪手里,踏实得很。
乱雪把袍子拢入自己怀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上面的气息,眉眼愉快地弯了起来。
……
一阵阴风穿过狭窄的甬道,在一处地下陵墓中来回冲撞,墙壁把风声拉长变形,发出尖细可怖、如女人惨叫般的尖啸。甬道之中有人穿行,可个个敛声屏气,沉默得像是一道道影子,脚步轻捷无声,仿佛踏风一般。
和寥落的风啸声相迎合的,是从各个小墓室中传来的琴笛笙箫的乐声,但这声音也压得颇低,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幕墙在上头压着。无人敢高声,就连从主墓室中传来的议论声也是絮絮的,声音压着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说不清的压抑感。
主墓室是由一块漆黑森岩整体打制而成,壁能吸光,因此内里即使摆上煌煌烛火,也被墙壁吞去了大半光辉,阴冷得叫人毛森骨立。墓室中央摆着一架奇特的日月双晷,即使没有日光或者月光透入,晷针也依旧以叫人难以觉察的速度缓缓移动着。
三个短褐穿结的人围坐在一张木桌前,寂然不语。他们的发际,别着与他们的穿着不符的尊贵玉饰——
一只栩栩如生的玉蝉。
其中的一名盲眼老者,赫然就是撞上殷氏四纨绔与江循的卖扇人。
他恭谨端坐着,对坐在正位的人行下一个大礼:“禀报家主,事情已经办妥。殷家死了一个子弟,在我离开时还未发丧。”
一个着麻布衣的人抢了话,声色俱厉道:“给你五把扇子,怎的只死了一个?”
正位之人手里捻一串木珠,粒粒数着,闻言淡淡开口道:“值当了。钩吻太女害死明庐,我杀她殷家一个子弟,不算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