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健是一位化学老师。他那个班学习成绩一向优秀。纪律方面也是如此。所以他的名誉无论是在校内还是江州都是优秀的。说实在的,他已把这些看作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果校长或区教育局的报告不是他的名字,他甚至会怏怏不乐。他仪表出众,嗓音洪亮,即使没有麦克风无论多大的会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他性情爽朗果断。因此他的讲话通常是很成功的。
正因为这样当一所新的学校建成时,张健被任命为校长。他欣然同意了。他精力充沛身体健康而且应该说句公道话:他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精力和身体——他整天在校内事必亲躬所以本校在全区都是名列前茅的。但是夏华进入本校以来虽说他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的。但是张健感到越是勤恳卖力,越是感到学校在发生变化。不是出这样的事,就是出那样的事而且原以为不可动摇的东西现在开始动摇了,原先认为不可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高坤外表娴静,不那么引人注目,但一向属于那种起模范作用和骨干的学生。起初高坤还使张健感到高兴。但是夏华被调到别的班时,高坤却飞也似地闯进校长室提出一个前所未闻,从前不可能的问题:“为什么要这样做?”
“什么叫为什么?”张健惊奇地问道。
“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难道这和你有关吗?”
“难道我只能过问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吗?”高坤反问道。她挺直身子站在校长面前专注地准备忍受一切灾难。高坤顿时感到羞愧,脸刷的一下红了,眼泪夺眶而出。强忍着眼泪咬紧嘴唇,可该死的眼泪总不听话地顺着眼角流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张健严厉地问道。
“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高坤看了他一眼猛一转身便跑出办公室那速度之快就像刚才闯进来一样。
“高坤同学!回来!”校长张健冲着她的背影喊道,但是没起作用。她走掉了——这也是异乎寻常的行为。
但是校长张健最为担心的与其说是眼下并不构成威胁学校的情况,莫不如说他自己的名誉。这不,昨天去区教育局开校长会还被点了名。受惯了表扬的他还是第一次蒙受这种耻辱。
张健怀着这种心情走进办公室坐下来气呼呼地转动着安乐椅,把办公桌上的书从这边挪到那边便开始拆看信件。
他从信中发现一张明信片:“某月某日某派出所拘留你校的学生夏华,该学生在公共场闹事,兹通知你校。望采取措施……”
“夏华同学!”张健使劲按了一下电铃。
“叫张秀芹到我这来!”当女秘书探头进来时他吩咐道。
张秀芹倒是在下一个课间休息了,显然很忙——因此她没有来得及时,对她发泄自己的全部愤慨,就把那张明信片递给她点点头说:“您就欣赏一下吧!”
张秀芹看了一遍摇摇头同样用简短地说了一句:“我去处理!”
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处理这件事情。上课铃响了,张秀芹到课堂去了。
在上课的时候,兼任学校广播主编来找校长,因此校长张健对她说:“你不是说没有稿子吗?这不是现成的!”说着把那张明信片递给她。校报主编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
“真可怕,张校长!咱们校可从没有出过这种事!”可是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教学楼的各层楼的广播里传出了夏华的可耻报道。广播刚一播完张秀芹老师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校长室。
“这是怎么搞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健?”
“为什么不通过我,就把这件事广播出去?”只有听惯了好话的耳朵才能从校长的冷静中捕捉到他那种隐隐的秘密。因此,张秀芹对他这种冷漠,故作镇静的态度,更加愤慨,大发其火。
“从什么时候起,学校、广播报、编委会工作必须征求教师的意见?”
“张健!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不仅仅是教师,我是班主任,况且说什么必须不必须……这纯属打官腔,我们都是教育工作者,夏华是我的学生,是你自己教我处理这件事的,可现在……我本想找他,找他的家长谈谈弄清楚情况,让积极分子们有个准备,可突然……您却给我折了台”
“这怎么是‘折台’呢?”张健也提高了嗓门反唇相讽道。
人群从他身边熙熙攘攘地穿过,汽车往来如梭,生活在沸腾。在这沸腾的生活中,他孤自走着,然他自己不知走向何方……
他不想回家了。-----家里本来就闹得不可开交。夏华现在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把国君叔叔、父亲说过的那些话再重复一遍,但是他不能不说的----国君叔叔、父亲那一番话的远大。目标和做人的最道德的议论,实在叫人生气,尽管父亲大发脾气,预言“前途不妙”;不,他不愿回家!
夏华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他思量着:他这是在什么地方。纷乱的心情和小巷把他带到那里,下一步该怎么走?在他内心深处一刹那间迸发了一颗小小的、简直小极了的火花。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发生了怀疑,但是一想到家,想到广播、想到高坤,这种怀疑的火花无时无刻都扰乱着他的心情。
夏华往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走向新湖湖畔,他扣上大衣纽扣,翻起衣领,冒着狂风走去。在空寂的新湖湖畔中,迷失的风追逐着他,突然窒息了,但是后来憋足了劲儿,又从角落里蹿了出来,向他猛扑过去,使他头晕目眩,不知去向,风儿旋转着,居心叵测地要把他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