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见初上次跟他爸吵过一架,之后一直没有联系。这回更多是不得已。他在工作群里问,同事三三两两也给不出准话,结果有人插嘴说了句小赵怎么不去问赵主任。
他这通电话打得很不自在,江畔也不多问,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说买了外卖。
赵见初左右,有点嫌弃“在这吃算了吧,满楼都是尸臭,散了一下午都没散干净。”
江畔拎起袋子“走吧,去车里吃。”
江畔的车就停在法医中心后面,对着一片小树林。他把后备箱打开,腾了块地方出来。
赵见初翘脚捧着饭盒坐在后备箱外沿,江畔自己个子太高坐在里面伸不开,索性站着吃。
“你怎么也没吃啊”赵见初塞了一嘴食物,咕咕哝哝地说。
他挑食的毛病又犯了,偷偷默默地往外挑笋。
江畔眼尖,只凭着车里一点照明,见赵见初的小动作,眉头扬起来“你怎么现在连笋都不吃了”
赵见初就是不想吃,睁眼说瞎话“我今天尸臭闻多了,吃不了这个。”
江畔都懒得戳破他。
不远处殡仪馆门口,人声乘着风飘过来,多半是在者守灵过夜的家属。风吹过乔木冠顶,树叶细细簌簌地抖。
赵见初也确实被尸臭熏得倒胃口,吃两口就吃不下,索性放下饭盒,靠在身后的塑料箱子上着江畔吃,好半天忽然幽幽冒出一句话“我现在有点害怕见我爸。”
江畔走过来,很自然地端起他剩下的半碗,问他“你是不是挺久没回家了”
赵见初点头“刚才我爸叫我周末回家,还说是有事跟我说。”
他嗤笑“想办法骗我回家吧,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他嘴里那点破事。”
他坐起来抱着膝盖,脚踏在车的钣金外壳上,意识到赵允望在他脑海中的形象已经开始模糊,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过父亲的脸。
空气湿热,他觉得自己被裹在一团水汽里,不自觉搓搓胳膊,随后把膝盖抱得更紧,死死顶在心口的位置,仿佛是想按住想要挣脱束缚的那部分自己。
“阿姨给你讲过我爸妈的事吗”他突兀地发问。
江畔并没有立刻回答,好像这是个多么艰深的问题,最后才说“她说过一些。”然而他顿了顿,又反问赵见初“但她告诉你的,一定是真相吗”
赵见初似乎努力把自己缩得很小,如此就不用面对这个庞大的问题。显然这是无用功。
他很迷茫,不理解这个问题背后意思“阿姨没有必要骗我。”
江畔走过来,靠在车尾灯上,声音沉得像午夜里沾满露水的鸟羽。
“我不能说我妈会骗你。但你要让我说,我觉得对她来说,你爸爸只是一个夺走了她的朋友的人,她所能到的全部,也许只有这一件事。”
赵见初不安起来,他从这些话中嗅出异样,内心的抗拒瞬间密密麻麻结出一张网,“你别再说了”
“不,我不是要替你爸爸辩解。”江畔伸出手握住他的肩膀,试图安抚他,“我只是想说,你为什么不直接问问你爸”
“那你问过你爸吗”赵见初脱口而出。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又悄悄抬眼观察江畔的表情。
这副样子好像小狗明知故犯后夹着尾巴讨好,逗笑了江畔“你怕什么我又不会为这种事情生你的气。”
见赵见初还不太肯定的样子,又说“你想问什么都可以,我没什么需要瞒着你的。”
他不等赵见初说什么,先回答刚才那个尖锐到有些冒犯的问题“去卧底之前我问过。那会我觉得万一回不来了,好歹死之前要把这些事情讲清楚。”
他垂下眼睛,赵见初在昏暗中并没有发现他变得有些黯然的神情。
“其实我妈差不多是被我奶奶和我爸一起逼走的。那些年我爸不着家,对家里的事情也不关心。他知道我妈跟我奶奶之间有矛盾,但他不想管。我去卧底前问他为什么当时不维护一下自己的妻子。我爸“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措辞。
“如果说我以前还期待过什么,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觉他是个不值得期待的人。他不敢,所以他不想。”
他轻轻拨了拨赵见初头上那个干活时扎起来,这会儿忘了松掉的小揪,“你也去听听你爸的说法,嗯”
赵见初显然有些不在状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因为江畔刚才忽然谈到死字,听上去过于惊心动魄,以至于后面的话他都听得恍恍惚惚。
他推开抓着自己小辫子玩的手,触碰到皮肤温热的活力,和些微的汗水纠缠在一起,他无法想象鲜血从这副身体里流出来的场景。
他既庆幸,又体察到身体深处还有恐慌在缓缓流动,就像他在那个夜晚所做的荒诞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