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再拂过,夜鸟啾鸣,从一簇树梢到另一处树梢,仿佛是偷了他俩的对话到处散播。
风中飘来殡仪馆夜间喷淋焚烧炉所生成的硫化物的气味,其间夹着一连串尖利的鸟鸣,听上去比硫化物更刺人。
江畔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发觉声源离得很近,一时好奇心顿起,拉着赵见初站起来“过去什么东西。”
那声音从法医楼后面的小树林传过来的,江畔用手机照明,很快循声找到,一大团纠葛的寄生植物上挂着一团肉色的活物,灯光照过来时安静了一瞬,又立刻加倍凄厉地叫起来。
江畔把手机递给赵见初,自己伸手捧起来,“是只鸟,毛都还没长出来。”
鸟在他的掌心里一边尖叫,一边颤抖着皱巴巴的身体艰难地挪动。
赵见初借着手机的光试图寻找巢穴,黑暗一口吞掉微弱的照明,除了脚下方寸,其它什么也不到。
江畔捧着鸟,叫赵见初先出来。
两个人回到车旁,围着鸟也没研究出什么名堂。
江畔把电话打给林业局的朋友,那边很快接起来,听过他们描述,又让他们拍张照片发过去。
过了几分钟朋友又把电话打了回来,说这是椋幼鸟,这个季节正是孵化季,可能是被杜鹃巢寄生之后,被先孵化出来的小杜鹃踢出巢穴了。
“现在就算送回窝里去,也得再被小杜鹃踢出来,而且椋鸟窝一般筑在树冠,也太高了。找块毛巾裹上保保温,可以喂点虫子,明天送到林业局救助站来吧。”
赵见初灵机一动,在电话里问“蛆能喂吗我们实验室还养着蛆的。”
江畔递过来一个有点复杂的眼神。
对方说什么虫都行。但临挂电话前,又说“一般摔下来都有骨折内出血,本来就很难活,可能几个小时以后就不行了,亲鸟也不会来找的。物竞天择你们现在放回原地也可以。”
赵见初挂了电话,江畔掌心里的鸟,“要不,还是带回去吧。”
办公室里还有活要干。
赵见初匆匆找了个塑料盒垫上毛巾,又把之前培养孵化出来没消杀的昆虫拿给江畔。
江畔面对递过来的镊子,镊子上还在扭动的灰黑色肉虫,破天荒地露出难色“喂这个能行吗”
赵见初没注意江畔的脸色发绿,还在解释“这都是实验物证剩下的,我们多养了一代。本来昨天就要杀灭的,今天一忙给忘了。”
江畔听得头皮都要炸了,挥挥手“你走吧你走吧,我自己着办。”
赵见初在操作间里,起先还能听到另一头办公室里的鸟叫,过一会声音就弱了,等他把样本固定好再出来,发觉已经彻底没声音了。
他脱掉操作服回到办公室里,江畔趴在他的桌子上,手边那只鸟已经没有一丝儿动静了。装虫的培养盒被远远放在老杨的桌子上。
他进来的动静吵醒了江畔。江畔半眯着眼坐起来“我试着喂了,不吃,后面就没动静了。我估计”
赵见初端起塑料盒,轻轻拨了拨那团丑陋的,连毛都没长出来的肉,鸟喙边缘渗出一丝鲜红。大约就是像人家说的那样,摔下来的地方太高,内出血了。
江畔把盒子从他手里拿走,好像怕他伤心似的,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要不要回家”
回去的路上,赵见初却又把那只装着幼鸟尸体的小盒子抱在怀里,“你说,这怎么处理呢,埋到哪里吗”
江畔想了想,好像也只能这样。他余光扫一眼副驾驶,赵见初捧着盒子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我奶奶喜欢男孩儿。”赵见初把盒子举到眼前,幼鸟甚至还没有到睁开眼的年龄,“因为我知道这件事。所以我不敢细问。”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下去,他怕赵允望也是这样。
他很早之前就有这种危机感,哪怕那时还没有被段燕点破这份性别里的小算盘。
自青春期起就不得不站在两个壁垒分明的队伍之间,所有人都在凝视他,试图将他归类。
但他厌恶雄性暴露出来的自私和侵略,又害怕被这个群体划到另一边去。
无非是因为他早早就明白了站在另一边意味着什么。
他怕成为这样的鸟,因为这种鸟逃不掉被踢出巢穴的命运。
他甚至怕从江畔嘴里听到替赵允望开脱的话,那时他的心脏几乎要被摔进深不见底的兔子洞。
他不敢把更多的恐惧说出来,祈求着,幻想着江畔不属于那群人中的一个。他害怕有一天发现江畔那副最令他亲近的样子,也不过是一张画皮。请牢记收藏,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