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熟悉的像是踏在人心里,这里的隔音不算很好,舒熠然能轻松分辨出走廊的脚步声中属于苏茜的那一个。高挑的女孩推开了房门,走路度比平时要急一些。
“醒了?”苏茜看上去很惊喜,她手里拎着两个硕大的保温桶,“校长说你都是皮外伤,我就去熬了山药猪蹄汤,要不是这里有中餐厅想弄到这些食材可不容易。我说你和校长两个人也是的,什么训练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诺诺在旁边嘴贱一句:“某种深入式的训练呗。”
苏茜威严地扫视过去,诺诺假装抬头看着天花板,一副今天天气真好的逃避模样,看来老姐和诺诺的关系处的相当不错,舒熠然会心地笑笑。
“既然你都坐起来了,就来把汤喝了。”苏茜摆出一副大姐头的样子,舒熠然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虽然只是一岁的差距,但从小到大遇到事情苏茜就会摆出这副姐姐的样子,帮舒熠然挡下所有的风雨。舒熠然感觉自己来到卡塞尔学院后一直在让苏茜担心,就像是个不安分的小孩子。
苏茜将病床自带的桌板掀到舒熠然面前,熟练地打开了两個保温桶,一个里面是米饭和醋溜土豆丝,另一个是香气四溢的山药猪蹄汤,汤汁已经被熬成了乳白色,猪蹄和山药像是要融化在里面,诺诺和舒熠然同时吞了一口口水,表示他们对这道菜的赞许。苏茜甚至还带了一小碟混了醋的酱油作为蘸料,准备的着实齐全。
哪怕是校内的中餐馆都见不到这样完全土生土长的中国菜,猪蹄恐怕是从德国菜系那边要来的,舒熠然能想象到苏茜熬煮这些材料的场景,为了将汤熬成这个样子,她恐怕付出了不少力气。
“姐,你锅哪里来的?”舒熠然不解,这边做菜真的会用高压锅吗?不是高压锅时间绝对不够,他昏迷也就几个小时。
苏茜将饭菜给他摆好,闻言撩了一下头,想说什么最后化为了一声叹息:“学校里有中国来的学生,也有中国籍的教授,连诺诺都和他们认识,你却连想都没想起可以去和那些同胞打个招呼吗?我从教选修课的宋老师那里借到的全套厨具,山药也是他给我的,在这边不好买,但中国人走到哪都不会对同胞太过吝啬。”
舒熠然坐蜡,他当然知道这所学院里还有中国人……但他属实没想到这层关系,因为对他的世界观而言,陌生人就等于一个大大的叉,要不是夏弥两年来潜移默化的影响,他甚至都不会尝试去和楚子航、陈墨瞳这些人打交道。
苏茜显然也知道自己弟弟的性子,没有多说什么其他的话:“尝尝味道?”
舒熠然点点头,虽然手臂的瘀伤最为严重,但以他的意志力还算可以克服。苏茜的火候掌握的刚刚好,猪蹄炖的软烂,肥肉部分入口一抿就有种要化开的感觉,山药的存在又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猪蹄腻人的问题,炖汤时撒下去的香料让整份汤提鲜不少。苏茜在煮汤时已经草草对付了份快餐,留下只剥了点花生大头还全给舒熠然的诺诺独自吞咽着口水。
舒熠然还没对那份饭下筷子只浅浅尝了一口小块的猪蹄肉,他的观察力足以让他看清诺诺的小动作,他拿过来一块保温桶的盖子,往内侧拨了一半的饭上去,诺诺的手肯定比他现在的双手要稳,直接端在空中也不会洒。筷子确实是没有了,但苏茜带了勺子来,应该也可以将就一下。他把盛饭的盖子递向诺诺,诺诺这才反应过来他拨饭的目的。
“我不需要,你自己吃。”诺诺口是心非地反驳,她确实不好意思分苏茜做给舒熠然的病号饭。
苏茜倒是笑了笑,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你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点吧,我去楼下给你拿双一次性筷子,在这边很难吃到中餐的,你们要是喜欢,下次我再做就是了。”
她直接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而舒熠然托着盖子看上去很辛苦的样子,诺诺只能伸手把它接下来。怎么会不馋呢?诺诺常年都在国外居住上学,回国的次数很少很少,最近几年她更是宁愿将自己搁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长蘑菇都不愿意回到那个本该属于她的家。
家里定期会给她打来生活费,她花钱有时候会有些冲动,没钱的时候她宁愿窝在宿舍里一天啃一个便宜的冷罐头都不会打电话回家要钱,那里对她而言或许并不能称之为家,而是其他的一些东西。
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真正的地道中餐了,外国便宜的中餐馆都是一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贵的她又很少光临,所以她是真的馋了,就像是基因里有那么一段时刻在提醒她血脉的来源,那是油盐酱醋共同组成的东方风味,或许不够优雅,但却最能唤醒任何一个生于那片土地的人关于故乡的记忆。
苏茜回来的很快,诺诺拿着筷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选择先对着醋溜土豆丝下手,微酸微咸的土豆丝入口,材料很普通,做法也很普通,但出乎预料的好吃,每一下都拿捏着人的味蕾,让人想起厨房里袅袅升起的烟火气息。
诺诺想起小时候,那时她还会为自己的姓氏所骄傲,她曾经偷偷溜出那个庄园,坐在街边买了份加了土豆丝和鸡肉的卷饼,上面还涂着番茄酱,生菜叶子被夹在正中间,颜色搭配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她在国内的时候,出门吃的都是最高档的豪华餐厅,在家里都有特别雇佣的大厨根据营养表调整出餐顺序,那是她第一次吃到所谓平民的美食,却让她多年来都念念不忘。她曾欣喜地给自己的兄弟姐妹说过这件事,结果那些人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嫌弃:“陈墨瞳你怎么会去吃那么脏的东西?五角钱一个的那能叫食物吗?”
但诺诺偏爱这些在他们眼里“脏”的东西,就像那个浑身脏污的女人扑上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去躲开,而是坦然地接受了那种“脏污”的爱,因为那是真正的,只对她一个人的爱。为了回报那份爱,在解除隔离后,诺诺依旧待在她的不远处,直到她被收尸人带走为止。
诺诺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从小到大有没有真正的快乐过,但当她咬下去那口家常的土豆丝后,想起了那时无忧无虑的自己坐在街边的马路牙子上,就着路上的扬尘啃着五毛钱一个的卷饼,心里欢喜的纯粹,她才终于确定了这件事情。
原来她曾经也那样笑过,像是个真正的孩子。
泪水落进了土豆丝里,让盖子里的饭菜更咸了一些,这个不管再苦再难,连重要的人死去都没有哭过的女孩就这么轻易地掉下了眼泪来。传说当巫女落泪的时候她们便会失去所有的魔力,无论何时都我行我素自由自在的陈墨瞳只是装作撩起头的样子轻轻擦了擦眼角,想要若无其事地掩盖过去。
苏茜看到了她的小动作,却没有点破,她永远都会在身边的人需要的时候展现出温柔而包容的一面。舒熠然在推理的时候很猛观察力也很强,却一时没想通诺诺情绪突然低落的缘故,是因为菜不好吃吗?
他沉思了片刻,用筷子从桶里夹出了最大的那块猪蹄,放在了诺诺托着的盖子上,小心地问:“不喜欢吃土豆的话,要不你试试这个?”
苏茜和诺诺都愣住了,片刻后苏茜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淑女形象全无,而诺诺只是看着盖子里的猪蹄,夹起来狠狠地一口咬了上去,丝毫不顾她自己还有些红的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