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芙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脸上被泪水和血水糊满,她空洞的眼睛盯着漫天红光,远处的大火要烧过来了。
天空下起了雪,晶莹的雪落在了她的发间。脑海中闪过的那些过往的画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洗到灰白的粗布麻衣,身材瘦长却异常单薄,宽阔的肩膀连着窄窄的颈腰,面容清秀,剑眉星目,紧抿着薄薄的唇。
一个四五岁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可可爱爱却也怯生生地跑着,脚下一空,猛地跪趴在地上,粗粝的石头刮伤了她肉乎乎的小手。
她很痛,却不敢哭,小小的人儿紧抿着唇,尽力忍着眼里的泪,莹莹的目光抬头直视着少年,似是祈求,少年四下看看,没有丫鬟婆子跟来。
少年稍显怯懦但也扛不住小丫头那水蒙蒙的眼神,伸出手把她抱了起来,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了哄,尴尬蹩脚地哄道:“乖,不疼……不疼,哥哥吹吹就不疼了”。
少年那清瘦硬挺的胸膛带着淡淡墨香,给小女娃带来丝丝的暖意,这一点点的暖是她此生最珍视的暖,可是这点暖,是要她用一生来偿还的啊。
他就是于文渊,当年的落魄书生,他的启蒙先生,后来大名鼎鼎的观荷先生,权倾朝野的宰相,于文渊,也是她周若芙的夫婿啊。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是有目的去接近,她视如珍宝的一切,都是他机关算尽的报复,原来他要为心上人复仇。
可是外祖家何错之有,乱世飘摇中,外祖家多次倾尽家财资助百姓,大舅舅蒋奇楠师从药王谷,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岭南道瘟疫爆发,大舅舅连夜筹集药材赶去疫区,二舅舅蒋奇柏为义军筹集运送军粮,走海路上胶东,为镇北军运送粮草的途中,葬身大海。
表姐蒋芍,那最清丽绝尘的妙人儿,为难民施粥时被掳走,最后满身污浊地死在淤泥里。表哥蒋岚,少年侠客,鲜衣怒马,一次次救周若芙于水火之中,还数次救过于文渊。
“外祖父,外祖母,舅母……苍天无眼,天道为何如此不恭!”周若芙用尽此生最后的力气,对着苍茫天地厉声怒骂。
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周若芙仅存的一丝意识,如泣如诉地低声控诉着:“我,周若芙,出生于永安侯府,虽出身显赫,但从不恃强凌弱;虽家财万贯,但乐善好施,常常救济流民,帮扶病弱。我一生谨小慎微,聪明自持,却只在世家大族的阴暗算计中苟延残喘。”
纵使深陷牢笼,也不曾悲天悯人,更不会害人性命、伤人钱财,甚至对穷凶极恶之徒也心怀怜悯,从未痛下杀手。可到头来,却落得个胎死腹中、一尸两命的凄惨下场,难道是我错了吗?
我外祖济阳蒋氏一族,身为百年皇商,却被世人讥讽,笑我族乃低贱商贾,只会蝇营狗苟。然而,我全族上下一心,兢兢业业,所赚取的财帛大多利国利民。我们从不计较世俗的偏见,一心为公,可最终却惨遭满门冤死,这又是为何?苍天啊!为何啊!
苍天无眼,地府有门,漫天神佛,欠我公道,还我公道。还我。公道!”
火光中,一个身披金甲戎装的伟岸身躯,如疾风般疾驰而来,猛地跌跪在周若芙身前。恍惚中,周若芙仿佛在他那清冷如寒星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不舍与疼惜。
“怎么会?一定是我看错了吧!杀神镇北王穆北驰,他怎么可能会疼惜我?我们永安侯府可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杀神镇北王穆北驰,那可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冷面阎罗。
来人英俊的脸上略显青黑,笔挺瘦削的额骨,满眼疲惫盖不住绝世容颜,眉骨上狰狞的伤口血已结痂,他应是风尘仆仆赶来,刚经历过一场恶仗,支身前来,他似是有重伤。
他踉跄着抱起周若芙,但是没走两步,脚下虚浮,他们就重重地摔在了一起。
穆北驰躺在地上,胸膛起伏,他摸上周若芙的脉,那里已平静无波,他艰难起身,粗粝的大手扶上周若芙冰冷的脸。
她往日粉白的面庞已显青黑色,她不知道的是,她中的毒叫“千丝引”,是专门让孕妇胎死腹中的毒,于文渊根本不可能让她为他生下孩子,只是想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她。
胎毒的青黑色已经蔓延到周若芙的脸上,穆北驰久久地凝视着她,他干瘪的唇已发白,微微翕动着,也未能叫出那个他梦中不断呢喃过的名字。
她死了,那个他恨的人,就这样死了?他不能让她就这样死了,他镇北王不准,她就算到了阎罗殿,他也要把他拉回来。
火舌已经快蔓延过来,穆北驰举起了手中的剑,顷刻间,对着周若芙的身体刺去,他破开了周若芙的肚子,冷剑的寒光刺痛了周若芙浑浊的双眼,对上那穆北驰那冷厉决绝的目光。
“穆北驰,你是真恨我入骨啊,尸身也不放过”周若芙已然感觉不到疼痛,好似灵魂抽离身体,冷眼旁观着发生的一切。
但是,她仍止不住地恶心和恐惧,毕竟是她自己的身体,她的灵魂好似都已经被吓到哆哆嗦嗦,但内心仍忍不住崩溃叫骂:穆北驰,你这个畜生,人死如灯灭,你好歹一方枭雄,至于侮人尸身。
穆北驰揭下破败的披风包裹住周若芙的尸体,小心翼翼地背在背上,正起身欲离开。
咻地,一支巨弩破空而来,杯口粗的巨箭横穿了穆北驰的身体和周若芙的尸体,把他们死死地钉在地上,他们保持着站立,周若芙趴着穆北驰的背上,看上去像是她抱着他。
周若芙游离在外的灵魂看着穆北驰欲睁却无力睁开的漂亮眼眸,他那狭长的凤眸是真好看啊,似是有太多的不甘和遗憾。
她又看了看穆北驰胸口汩汩冒出的鲜血,似是感受到了穆北驰温热的血带来的一丝丝的暖,这一生啊,困于十年前的一个怀抱一点点暖意,终结于另一个温热的怀抱。
这一世的狂风暴雨,冰天雪地就这样结束吧。周若芙的灵魂穿回了她的肉体,用最后的游丝一样的力气,缓缓地抱了抱穆北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