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景恩要继续昨天的商务会议,把司机叫了过来,送杜蓓琪回了西苑。
杜蓓琪一进门就看到客厅里堆着两个行李箱,沉青枝正在整理衣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回海鑫的原因,她整个人精神了许多,说话做事逻辑清晰,恢复成了以前那个精明能干的杜太太。
杜蓓琪看着她,摇了摇头,这次回去,不知道有什么狂风暴雨等着她们,也许又是一段人生的大起大落,只有沉青枝才会这么高兴。杜蓓琪和她打招呼,陪她一起整理衣物,准备马上就搬回去。
二楼尽头的房间是杜蓓琪的卧室,她很少在这里留宿,那间卧室没人管理,变成了杂物间,堆放了许多从她海鑫运来的小时候的东西。
这段时间因为照顾妈妈,她在西苑留宿,住在客房里,没去理会那间房,马上要离开了,沉青枝让她去那间房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
她来到走廊尽头,打开了卧室门,遵照沉青枝的意思进来看看,顺带怀念一下幼年的时光。
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奖状,桌上放着颜色各异的奖杯,澳洲、美国的最多,冲浪的、游泳的、二胡的,不少是老师同学们自己制作的奖品,她都保留了下来。记忆中,老师总喜欢奖励她一条小小的蓝色条带,那是她最开心的时刻。
走上前,伸手触碰那些物品,想起了陈景恩的“秘密小屋”。原来,他保留的那些才是值得怀念的东西,是真正有价值的回忆,而她保留的,只是曾经的骄傲和荣耀而已。人总是这样,喜欢享受高光时刻,面对曾经的尴尬和困苦,她选择遗忘,而陈景恩选择面对。
打开衣柜,里面挂着一件件小时候的演出服,旗袍、唐装、汉服、洋装、晚礼服,应有尽有,还有参加冲浪比赛的连体衣。她抬手,轻轻抚过衣物,一一触摸,像在触摸童年的记忆。
忽然,她被角落里的一件服装吸引,倾身拨开衣架,把那件衣物从柜子里取了出来。
她低头打量,手里的是一件定制的短袖旗袍,低领、斜襟的传统样式,小小巧巧,适合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穿。浓郁的紫罗兰色,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也没褪色,像是浸过风信子的花汁,带上了永不凋亡的艳丽色彩。
旗袍的周边镶着金线,和布料完全密合,见不到一丝线头,整件服装平整光洁、做工精细,拿在手上有牛奶般的丝滑触感。
旗袍腰侧有一处明显的缩窄,显然是做了收身处理,缩窄处绣了一朵盛开的金色牡丹,雍容华贵、富丽堂皇,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沉青枝的手笔。妈妈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多半是她找人做旗袍时,要求设计师绣上去的。
等等,这件旗袍怎么这么眼熟?脑中划过一道闪电,光弧乍现、白光窜动,惊得她变了脸色。
——直到有一天,我又发疯,趁所有人不注意,跑去了大街上。
——我看到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穿着金边的紫色旗袍,腰际还绣着一朵金色的牡丹,拿着一把乐器在街边演奏。
这、这是杜蓓琪嘴皮颤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把旗袍高高举起,从头看到尾,逐寸逐寸扫视,越看越熟悉,忽然之间,手中的东西变得有千斤重,几乎拿不稳了。
黄昏、斜阳、百老汇。
紫色的旗袍、金色的牡丹、褐色的二胡还有那个一头棕发的男孩。
有什么东西像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不断上涨,涌进了她的脑海,在她记忆深处拍打着。
——Areyoulost?
——Evenworse。Ilostmyfaithinlife。
——Rememberthatwhichdoesnotkillusmakesusstronger。Youareawesome。Youareamazing。Hopefullyyouwillregainyourconfidenceinlife。
如画的场景、如诗的话语,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黄昏的暮影、闪烁的霓虹、晃动的人影,还有英俊的小哥哥,一切是那么美、那么美。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啊。
那一天的日落时分,在纽约市的百老汇大街上,她遇见了陈景恩。
是她,是她说的那些话,是她给他演奏的《梦回纽约》,是她鼓励他走出了人生的低谷,是她给了他生存的希望,一切都是她,是她啊。
她怎么就忘了呢,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一幕忘了呢?
傻呀,真是太傻了。
难怪在哈瓦那,第一次遇见他时就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他们早在十一年前就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