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着,突听外头嘈杂不堪,尖细的声音高高扬起,“都快出来吧,给各位送皇上的恩典来了。”
话音落下,吱吱呀呀的推门声接连响起,众人皆出门领赏,姜涟跟在她们身后,在人群最后跪定。
前来传话的是梁进,他在外人跟前自有总管太监的威风,手持拂尘,脊背直挺,在人群前来回踱步,曼声道:“各位今日进宫第三日,虽时日不多,但主子感念你们守灯辛苦,特各赠浣花锦缎地布料一匹,还望你们往后更加尽心尽力,等祈福之事大成,自有更好的赏赐送到你们跟前。”
他轻摆拂尘,随即便有宫人手捧布料鱼贯而入,停留在众人跟前,众人仰面抬手接过,合声谢恩:“奴婢叩谢皇上。”
有机灵的人顺势开口:“奴婢们也多谢公公,劳公公为我们跑一趟。”
“算不得什么。”梁进微微一笑,偏头望向姜涟,一个碰眼儿的功夫,朝她使了使眼色。
她领会到他有话要说,再进屋经过他时特意放慢了脚步,只听他压低了声音:“主子前半夜要带您出宫,说包管叫您高兴。”
包管叫她高兴?姜涟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实在摸不透皇帝的心思,他也不点明,又高高地抬起头,吊着嗓子叫底下人回宫。
等到后半晌,澄空的天儿突然飘起雪来,不算大,却足以结成迷迷漫漫的雪幕,皓白之外,朱墙绿瓦愈发鲜焕清亮,似是刚被彻底洗清过。
祈福的人没有躲雪一说,况且前半晌刚收下皇帝的恩赏,岂有不卖力的道理,于是个个都老老实实地跪在拜垫上念经文。
雪花迎面落下,几乎可以听见片片消融的声响,所幸下雪的时候不冷,身上的衣裳又挂不住雪花,还能支撑些时候,后来皇帝不忍心,下令送伞和手炉出来,众人这才勉强扛到酉正。
姜涟刚一起身,就受宫娥指引,躲开众人目光到了偏殿,那宫娥并不多做解释,递给她件缀黑团料的灰蓝斜领长衣,低声道:“主子让姑娘换上这个。”
她瞧着这衣裳眼熟,等展开才发现竟是太监服,惊讶地瞧了又瞧,想开口问些什么,但看人家没有回应的意思,也不多问,大概知道是为出宫做准备,利利索索地抱着衣裳到里头换上。
她想了半晌,把同她相关的事情都过一遍,也猜不透皇帝说的包管她高兴的是什么,若她心存理智,原不该答应皇帝,可她仍保留着姑娘家的心态,有人花费心思要哄她高兴,她竟生出些雀跃。
等她换好衣裳出来,那宫娥已经备好发带要为她拢发,太监们不在鬓前留发,甚至一丝碎发都不能垂落,所以她的满头墨发都被束起,稳稳当当地塞在帽中。
这还不算完,那宫娥还将她的秋月眉描成平直眉,甚至在面颊处轻带过石黛后晕开,她的肤色霎时黑了不少。
铜镜中的她已然成了小太监,她左看右看,只觉得有趣,出声称赞道:“倒有几分宫中公公们的模样。”
宫娥又不忘嘱咐:“除了样子,姑娘还得记住一点,千万不能直起腰来,最好也不要抬起头,宫里的小太监们时时刻刻都是塌腰低头的。”
姜涟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皇宫是三六九等分得最为清楚的地方,那些最底层的小太监,连直腰抬头的资格都没有。
她站起身,弓腰垂头地走两步,只要不细盯着,也瞧不出纰漏来。
“姑娘在这儿稍待,奴婢去知会皇上一声。”宫娥朝她行了行礼,快步退出偏殿。
姜涟复坐回椅上,适才当着那宫娥的面,没好意思说人家给她束的发太紧,这会儿受苦的倒是她自己,额上的皮肉勒得有些疼,她伸手想朝外抻抻,又怕弄坏了发髻自己弄不回去,无奈只能用手指伸进帽檐里,以指腹轻轻揉揉疼处。
夜色渐渐深沉,泼墨似的尽数染成黑色。
她等得都生出困顿,殿门猝然被推开,惊得她顿时坐正了身子,再回过头来,恰恰看见身着总管太监蟒服的皇帝。
衣上金绣团花,腰间宽绣带,下裳坠有流穗,因颜色过于混杂,猛地看过去略显俗丽,可是锦衣华靡,远远掩不住金相玉质的面容,他踱步过来,依旧是矜贵朗润的意味。
姜涟看得有些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为着他的打扮。
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扯了扯衣摆略显局促,“我穿这个很古怪?”
姜涟低头看自己的衣裳,皱起眉头,“我应该比皇上更古怪。”
“倒是很像……”皇帝想不出称赞的话,定睛看着她,抬手指了指她的头顶。
她不知所以,抚上自己的头发,并未发觉有什么错处,无奈跨步走到案前拿过铜镜,才看到自己鬓角的头发垂落在一侧,应该是适才不慎碰出来的。
她拢了拢再次塞进帽中,可那缕离开束带的青丝不听从她的命令,又缓缓滑落下来,她没别的法子,手指捻住发丝探往官帽深处,意欲将他直接塞到束带中。
一手拿着铜镜,一手“驯服”发丝,她手一时拿捏不准力度,手指将官帽整个顶了下来,她的头下意识的后仰,反倒让官帽掉落的更快。
她慌忙回身去捡,未曾想皇帝已经弯腰替她捡起来。
她要去接,他却并未给她,低声道:“我来吧,日日见到太监们,比你熟悉他们的官帽,你若是动手戴错了,只怕咱们一会儿出不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