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人的离开他接受不了,自当初他回到京城,就一直在失去,失去双腿、父亲、母亲,甚至于更多。
他流露出少见的怔仲,急于抓住些什么,又问:“林姑娘呢?可安顿好了?”
那侍从弯了弯腰,“正要告诉王爷,林姑娘说要留在这儿,她自有去处,往后就不叫王爷费心了。”
他“嗯”了声,心下平平生出些空荡荡的感觉,从京城前往悬北关时,左右有那么多的人,路才走过一小半,身边竟所剩无几了,甚至连他最为珍重的人都不在了。
说起姜涟,又不由想她在皇上跟前的光景,会是什么样的,会同在他身边时一样温驯吗?会同跟他一样亲密吗?更深一步的想象简直让他发疯,那份嫉妒和不甘喂养了他的冲动,让他一刻也等不下去,只求立即直攻京城。
可是还不到时候,只得继续耐心等待,终于在裴良离开五日后,他迫不及待地动身前往京城。
根据前去的探子回报,皇帝一直采用防守策略,不管裴良如何声势浩大,他只管一批接着一批地派人前去抵抗,并不主动进攻,这样稳固的态势,让他连失两城,但他依然不为所动。
裴瞬并不在乎他如何用兵,更不在乎他是何战术,只需要他的视线放在裴良身上,暂且被裴良牵制住,那自己就有一击必中的机会。
只是还需要再给皇帝添把火,好叫他一往无前,于是转头又吩咐侍从前去传信,“快马加鞭赶到裴将军那,告诉他棋子儿可以想法子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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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好,清辉似绸缎般细细流淌下来,越过半开的窗照进去,书案被映得透亮。
皇帝正伏案在前,手指指在舆图上一角,眉头紧蹙,不像寻常温和,开口问道:“赵将军,摄政王眼下攻到哪了?”
赵将军抬手一指,“回皇上,已经过汤山了,离韦州余两百里,至多三日便能到韦州。”
皇帝点点头,言语中没有太多情绪,“那咱们派去围剿的人到哪了?”
赵将军又答:“据探马来报,他们今日正午到绵州,还离韦州一百多里。”
“倒是正好。”皇帝将绵州、韦州、汤山三处连接在一起,又嘱咐道:“命他们千万小心行事,悄无声息地越过韦州,到时好与韦州的兵马将摄政王困在其中、前后夹击。”
话音落下,他直起身子坐到圈椅上,没着落地反反复复观看那张舆图,“不知为何,朕总觉得太顺利了些。”
赵将军武艺了得,最擅短兵接战,对他的谋划一窍不通,只知道蛮干,更是直言不讳:“要说顺利,咱们可不叫顺利,已经在那逆贼手里丢掉两城了,要是皇上不在命臣前去,必然分毫不让,杀他个片甲不留。”
“赵将军英勇,留在朕身边还有大用。”皇帝神色恢复几分平和,解释道:“眼下还不知摄政王底细,一味的横冲直撞,只怕要吃亏,还是迂回些更加有利。”
行越军不可小觑,他手上的兵马的确比摄政王多,但打仗不能全靠人数取胜,再多的兵马,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赵将军很是豪爽地一拍脑门,“臣听皇上的,您指哪,臣就打哪。”
他是粗人,叫他上战场与人拼刀比棍可以,叫他动脑筋可是为难他。
皇帝抿唇而笑,思来想去还是不大放心,他举起蜡烛照亮整张舆图,试图找出危险之处,蜡烛受他的动作微微倾斜,燃烧成的蜡油恰恰落在舆图上。
他的目光调转到那嫣红一点,面对被遮盖住的京城,更是放心不下,“明日不要让所有人都跟进韦州,还是要留一部分兵马守在这儿,以防出现什么差错。”
如今他不在京中,极大部分的兵马又用在谋划好的韦州之战上,京城是兵力最为薄弱的地方,只要兵马足够,京城将会是最易直攻的地方。
虽知晓这个困境,却是无力改变,一是因为他根基尚且不稳,而摄政王又把控朝政太深,有些将领他不敢擅用;二是自先帝在时,江山稳固从无外敌,倒将兵马荒废了,朝中可用之人根本不多。
说到底,还是他太急迫了些,未等到万事俱备便急于露出利爪,葬送了韬光养晦的机会,但是他不后悔,宁愿殊死一搏,也不该继续等下去,否则他所渴盼的,怎么还有机会像如今一样留在他身边?
第75章
荒郊旷野,裴善策马扬鞭,片刻不敢停歇,朔风呼啸而过,利刃般切磨着皮肉,双手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却依然狠狠勒着缰绳。
他腹部中箭,血液随着马匹的颠簸一点点流逝,耳中嗡鸣、双眼昏聩,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时日不多,可是还得强撑,大口喘。息着,试图依靠每一下呼吸,来缓解重伤的痛苦。
从汤山到这里,他已经跑了将近四个时辰,座下烈马都快要支撑不住了,他不得不奋力挥动马鞭,用疼痛唤起它几分精神,又低声乞求:“我的马兄,求你再撑撑,等到了召州,立即好吃好喝地招待你。”
召州是离的最近的、唯一可以信赖的地方,那里的副使属于皇帝一派,自己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在裴良那儿得知的消息,必须要通过他尽快传给皇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松了松左手,手心覆到胸口处,能感受到一片坚硬,那是自裴良手中偷来的东西,为了这东西,他受了裴良一箭,九死一生地逃出来,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