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之下,辵兔神像是在替羽羊神缓颊,但也有可能是挤兑,迫使他宣示隐藏任务是公平的,非是羽羊神一人独享的作弊工具;任何人愿意拿出两点来交换,都能在下一轮里放入指定对象的隐藏任务,这将是非常有力的狙击,且出其不意,甚至改变现有的游戏形势和玩法。
果然羽羊神敛起轻佻的语气,严肃道:“这是自然。尊重规则,乃是降界中唯一的铁则,谁也不能破坏。吾的秘宝,可是轮便被使者们拿走了,就差没挂在脖子上游街,一旦满足条件,自会打开。
“老竹你就是运气不好,谁让吾示范的时候,刚好想你了呢?可不是针对你,你别多心。”辵兔神在白城山脚本那一轮,据悉曾出手抢夺“泪血凤奁”,但竹虎倾向于是晶珠追踪的无差别性所致,并非有意。当她现弄错,似未继续追杀九渊使者,而是立即抽身,也能判断她对其他半神的秘密并无兴趣。
事实上,正因她提议加入“娶亲”一节,才额外增加了女性使者的数目,这些少女折损甚微,多数能带到下一轮去,以结果而论,辵兔神应该很满意才对。
最新找回参与降界的半神本就各有目的,只是利用了这个机制加以遂行罢了。说服同僚接受利己的提议,修改脚本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再往下走,就该寻找可联手结盟的对象,让往后每一次降界的结果对自己更有利。
辵兔神该会投他才是,而且投的是“德”。竹虎心想。
水豕对使者差点全灭一事似极不满,若是投他,肯定投“丑”,这就麻烦了。
羽羊神曾说“我不会投你‘丑’”,很难判断他是要投自己“德”呢,还是要投别人“丑”……也可能根本胡说一气。世上没有比羽羊神更以难捉摸之人,全信他肯定是要出事的。
正思量着,羽羊神又恢复跳脱飞扬的口气。“哎呀,总之呢,吾是很满意的。大伙儿也都累了,要不赶紧投一投,回被窝里睡个好觉?”其余二人都同意了。
竹虎掌心里捏着汗,最终还是选了虎形的泥泥狗,听着羽羊神数:“一、二、三……开!”一掷而出。四道黑影同时落入池中悬浮的金盘内,哐当声次第歇止,赫然是四头小老虎!
“满堂红啊!”羽羊神简直比他还兴奋,叫声尖亢刺耳,犹如主持庙会的滑稽艺人。“果然观众眼睛是雪亮的,精彩好戏,口碑爆棚啊!那么接下来开出的,是‘德’还是‘丑’呢?”辵兔神忽道:“今晚这个本子确实精彩,我个人还是支持的。虽然最后是因时限而停止,但我料即使没有这么一下,竹虎神仍会尽力保全使者,不致令诸位同僚白白辛苦。”水豕神冷道:“为何替他求饶?”四票固然有机会替竹虎加四点,但万一跟着被投成了“丑”,那就是一口气扣掉四点,下一轮竹虎的形势将十分严峻;大起大落,正是孔海邑池投票最刺激的部份。“不是求饶,只是希望游戏能玩得久些。现在结束,未免太没意思了。”辵兔神淡淡说道。
这种话一向出自羽羊神之口,这回他却罕见地没有附和,而始终冷冷讥嘲的水豕神闻言沉落,仿佛想到了什么,偌大的水池顿时陷于寂静,只余滴滴答答的落水声。
投票的结果,并未出“辵兔神”的预料。
三德一丑,最后四票全算成了德,加上提供脚本的两点奖励,虽然竹虎神在前几轮损益持平,但本轮结束之后,却成了手握十一点的抡元魁,连羽羊神都以九点的得分瞠乎其后;对比打开“平阳令”时被迫现身的狼狈,竹虎神毋宁才是今晚一举逆转的大赢家。
“瞧他得意的样子,仿佛不知道是你帮他赢的。”身畔一人点亮了灯笼,温暖的烛光取代带了渠里碧磷磷的幽微萤照。
“我需要他来附议我们的脚本。”“辵兔神”微微一笑,习惯性的接过女子手里的灯笼,盈盈走在她身侧。两人的影子在无风的甬道里被拉得斜长,仍看得出走在前头的女子窈窕健美,曲线凹凸有致,浑圆饱满的双峰尤其坚挺;头戴羽羊盔的提灯女子却是纤细单薄,配上足不沾地似的轻盈丰姿,宛若飞天离壁,下一霎眼便会腾空飞去。
“我有更好的法子。”窈窕女子冷笑:“先扣他个四点,削皮见骨,剩下不死不活的三点,待下回孔海投票时,任两人联手都能结果了他;为保长生,他不得不与我们合作,还不用看他趾高气昂的死样。”戴盔女子笑了起来。
“没法子的,小姐。”即使变成了怪异的声线,她的口吻还是那样温柔沉稳,恁谁来听都觉得是教养良好的名门闺秀,让人打从心底觉得安心。“要剩两分才有机会,且为了求生,他会想尽办法提脚本、加意见,而不会像刚刚那样配合,毫无异议地支持我们的脚本。”窈窕女子蹙起刀眉。“可他现有十一点在手,以后就没有一举除掉的机会啦。坚壁清野,绝不授人以柄,这不是怜姑娘你教我的——”美眸圆瞠,忽然闭口,半晌才低道:“因为你始终以为,敌人是羽羊神,是么?”甬道的出口在一座石桥边。女子吹灭灯笼,将羊角盔藏入石间密格里,由同一处取出两件连帽大氅,先为那身材健美的少妇披好,细心结带,自己再有条不紊地穿上。两人挽着手行于月下,在错综复杂的巷弄间疾行一阵,没入一间豪邸的后门之内。
执夷城原是金貔朝开国的都城,现今的城邑是在古城的基础上创建起来的,仍保留着里坊的雏型:整座城像棋盘一样,被分隔成若干方正街区,被称为“坊”,坊与坊之间以门相隔,入夜闭起,禁止人车通行,形同宵禁;提供手工艺、商业等各种服务的店铺,则被集中在所谓的“市”里。
但这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纵使里坊门墙犹在,现而今,城里哪还有宵禁集市这等事?豪邸所在的保宁坊,一般被视为是城南富户所在的区域,价高难得,日夜皆十分恬静。
仅隔两个街区,便是秦楼楚馆烟花之地最集中的长乐、遂宁两坊,往前有俗称“鬼市”的寿宁坊,接着申酉之交便放农夫小贩进城、开始营业的东门市,或往曲盘江的渔市码头喝一碗鲜煮鱼汤醒酒,吃喝玩乐全在此间,堪称是执夷城……不,该说是峒州全境规模最大、销金最多的温柔乡。
此间的风月场,与越浦等地行之有年的旧路子不同,因地缘之故,学的是央土时兴:前朝白玉京穷奢极欲,靡烂不堪,玩法往往剑走偏锋,荒诞到了挑战人性的境地;及至本朝肇兴,朝气蓬勃,平望流行在席间抚琴舞剑、吟诗作赋,以精湛的技艺轻拢慢捻,挑起兴致,不纯以色媚事人,新奇有趣,就连一掷千金毫不手软的越浦豪商也趋之若骛。
乘坐画舫游玩曲盘江、夜宿执夷城,未至平望而如临平望,可说是近期东海富人间蔚为流行的新鲜玩法。
而其中最负盛名的,当推长乐坊的“风花晚楼”。
这座豪邸是登记在嵧东俞氏的名下,坊间流传,是俞老爷子购置来安置宠妾之用,即使偶有身段曼妙的掩面少妇低调进出,旁人也不觉得奇怪。梁燕贞对怜姑娘买下宅邸,乃至打造出如今的风花晚楼的眼光手腕,只能说是佩服得不得了,因此对于她看待羽羊神的态度,也就格外在意了起来。
“欲将风月了余生的女子,是不会有敌人的。”怜清浅揭下兜帽,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俏脸,岁月几乎没在上头留下任何痕迹,透着淡淡幽蓝的雪腻肌肤,在月光下莹然生辉。
“但世上,也有像阴人那样带着纯粹的恶意,毫无来由就想害人的。咱们既然开门做生意,小心点儿总没错。”(第七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