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将笔搁在他让来德削制的小笔架上,搓了搓手,侧头看了祝英台一眼,说道:“今日就画到这里了,有贤昆仲在边上盯着,我是一丝不敢懈怠,感觉好辛苦。”祝氏兄弟都不说话,盯着这幅尚未画成、只有桃花灼灼的《碧溪桃花图》,半晌,祝英台道:“我见过卫协、顾恺之的画,似乎没有这种技法啊。”陈操之含笑不语。祝英台道:“子重兄画的这片桃林,果然有我难及之处,今天真是开了眼界,原来世间还有这等画法!”陈操之道:“尝试而已。”桃林小筑外喧闹起来,刘尚值、丁春秋从城里回来了。祝氏兄弟起身告辞,祝英台道:“今夜想与子重兄手谈一局,可肯赏光?”陈操之道:“怕独自行夜路。”祝英台笑道:“子重兄是这样无雅量的人吗?”走到刘尚值、丁春秋二人身前,郑重邀请他二人去弈棋,然后才与弟弟祝英台一道离去。陈操之见那幅《松下对弈图》还留在案上,命冉盛追上送还。冉盛很快回来了,画卷依旧在手,说道:“那位祝郎君说这画本就是画了送给小郎君的,不用还。”方才祝英台彬彬有礼地邀刘尚值和丁春秋夜间去弈棋,弄得刘尚值和丁春秋二人面面相觑,到现在才回过神来,丁春秋奇道:“这个祝英台如何转性变得有礼了?”刘尚值道:“定是子重把他给折服了,傲气全无了。”陈操之笑道:“哪里折服得了他,你们来看这祝英台的画,远在我之上啊。”刘尚值、丁春秋看了《松下对弈图》,赞叹不已,这个祝英台真是让人又妒忌又佩服啊。丁春秋道:“玄谈、书法、绘画,这个祝英台都称得上是上品,现在只有子重在围棋占了祝氏兄弟的上风,祝英台今夜邀我三人再去对弈,自然是想赢回来,然后尽情嘲笑我等,依我之见,子重此后再不与他二人对弈,如此,祝氏兄弟赢不回来,必耿耿于怀、遗憾终身,哈哈。”刘尚值大笑:“那祝英台心高气傲,不让他赢回去,他真是寝食不安的,不过最好是子重先击败他一回,然后不与他下,急死祝氏兄弟。”陈操之笑道:“若我败给祝英台,祝英台再不与我复仇的机会,那我岂不也要急死。”丁春秋道:“所以说今夜就不去,等下派人去通知祝氏兄弟一声便不算失礼。”陈操之道:“这样岂不是显得我畏惧他?一起去吧,祝氏兄弟与陆禽、贺铸大不一样,还是可以交往的。”正说话时,春雷震震,乌云四合,仿佛暮色提前来临,天色昏暝,电闪雷鸣,大雨随即泼洒而下。陈操之、刘尚值、丁春秋三人立在茅檐下看雨,刘尚值道:“晴了这么多日了,也该下雨了,我们这次来吴郡一路都未下雨,实在是顺利。”丁春秋道:“这雨一下子是停不了啦,夜里不去下棋了吧。”晚饭后,陈操之练习了小半个时辰书法,左右手都练,刘尚值、丁春秋受陈操之影响,每日夜间也会练习书法。看看戌时初刻了,陈操之起身道:“一起赴约吧。”丁春秋道:“这雨夜还要去啊,让来德或者小盛去通报一声便是了。”陈操之听着淅沥的雨声,说道:“我有过这样的体会,有约不来,心下怏怏。”刘尚值起身道:“子重,我陪你去。”陈操之带着冉盛、刘尚值带着阿林,四个人戴上雨笠,阿林挑了一盏灯笼正要出门,就见春雨迷蒙的桃林小道上,两盏红灯笼冉冉而来,晕红的灯笼光被雨淋湿了,不能照远,好似用点染法画上去的两朵带雨桃花——陈操之扬声道:“是英台兄吗?”祝英台应道:“是,子重兄才要出门吗,等等你不来,我就送上门来了。”祝英台说话的声音在这春寒料峭的雨夜听起来有一种横笛的韵味。祝氏兄弟带着两仆两婢来到草堂檐下,脱去木屐,将湿袜除去,换上洁净的布袜,走上苇席,那榧木棋枰、玉石棋子也一并带来了。祝英台道:“子重兄,此番由我向你请教一局。”陈操之道:“我想问一下英台兄棋艺算芳心穿透绵绵春雨一直下到二月末,这期间陈操之见过陆葳蕤两次,一次是陆葳蕤来桃林小筑,把她的《窗外桃花三两枝》草图拿来给陈操之看,听听陈操之的意见,张墨作画讲究风范气韵,但骨力稍逊,陆葳蕤也一样,不过女子作画骨力太劲反而不协调,刚劲有刚劲之美,柔媚有柔媚之美,陈操之自然是要夸赞陆葳蕤的。还有一次是真庆道院,两个人一起去看山茶,那些姹紫嫣红的茶红即将凋谢。那日午后,小雨不断,陆葳葳打着一把油纸伞,伸手轻轻碰触山茶“瑞雪”,纤细手指与花瓣同白,说道:“陈郎君,这些山茶,我们从花开看到了花落,不知道下次花开时,我们还能不能一起来看?”陈操之对着莹白如雪的茶花道:“若有心,就能看到。”陆葳蕤面色微红,沉默了一会,轻声道:“陈郎君,我年十六了,若嫁作他人妇,那就不能陪你看茶花了。”陆葳蕤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已经是羞得抬不起头来了,抚在“瑞雪”花瓣上的手缩回来,白皙的手背上沾着雨滴,好似珍珠落玉盘。陈操之伸手轻轻在陆葳蕤雨湿的手背上一抹,然后握住陆葳蕤这只手,陆葳蕤吃惊地挣扎了一下,想抽回手,随即醒悟,俏脸通红,轻轻反握住陈操之的手,微微颤抖着。两个人的手都是湿湿的,凉凉的雨水被紧握的双手焐得温热,两颗跃动的心似乎转移到了手掌上,紧紧贴在一起,“怦怦怦怦”地对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