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丰二年的正月初一是新君登基后的第一个春节,因此乾清宫的赐宴分外热闹。那些伺候的太监更是忙碌,太后皇帝以及各宫嫔妃升座之后,从未正时刻开始,他们就开始排布冷膳。一张巨大的宴桌上,一色的点心冷食摆得满满当当,足足有几十品。从苏糕鲍螺到**清酱,从水贝瓮菜到雕漆果盒,让一众太监忙得头昏眼花,唯恐出了什么差错。
到了辛正二刻,总管太监汪海便传令摆布热膳,惟有汤膳暂时还未送上,饶是如此,景象也蔚为壮观。装满各色饮食的对盒如同流水般送上,再加上赏赐嫔妃的等位酒宴,乾清宫中顿时充满了一阵欢快的气氛。其时仍值先帝三年丧期,因此礼乐照旧未曾使用,但众人已是丢下了那等悲凄情绪,只是打叠着精神奉承太后和皇帝。
除了高坐在上头的太后皇帝和皇后之外,东西宴桌摆得清清楚楚,一边坐着先帝的太妃,另一边坐着皇帝的各位妃嫔。东头是先帝的各位太妃,首桌是恭惠皇贵妃贺雪茗,次桌是韵贵太妃马氏,第三桌是德太妃马氏、容太妃周氏,再往下就是禧太妃方氏和娴太嫔赵氏。之余西头的首桌是兰妃海若兰,次桌是珣妃越起烟和如妃陈红如,第三桌是容嫔雅娜和贞嫔明秀,最末首坐的则是琬嫔平氏。几个皇子公主还年幼,自然也就随着母亲侍宴,待到太监进酒之后,浩扬便当先捧着一杯酒,笑吟吟地走到父亲面前跪下。
“父皇,今日是新春佳节,儿臣在此恭贺您万寿无疆!”浩扬恭恭敬敬地祝道,犹带着之气的脸上焕发着熠熠神采。他也是人小鬼大,之前红如虽然曾经对他说过往年都有皇子敬酒这一条,但他们这一辈都还小,因此这一年本该免去此条,想不到却被他记在了心底。
风无痕看着下头小大人似的儿子,不由大悦,竟亲自上前接过了儿子捧上的美酒。“难为你记得这些规矩,朕就赏用了。你年纪还小,待会拣着能用的用上几口也就罢了。酒这等物事还不是你沾的时候,朕就先领受了你的好意就是。”
浩扬见父皇举杯一饮而尽,不由大喜,又利索地叩头道:“多谢父皇!今日是新春,这都是儿臣该做的,并恭祝皇祖母身体康健,母后娘娘金安!”他大约是事先没有想完全,这几句话便说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太后萧氏还是被逗得一乐,随手就把一枚随身玉佩赏赐了出去。
一旁的皇后海若欣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凑趣似的出口赞道:“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就如此懂事,太后和皇上真是没有白白疼了他。先前他是随着洗先生读书,如今不同以往,皇上也该给他择一个合适的师傅了。”她的这些话说得恰到好处,浩扬虽然不是嫡出的皇子,但快八岁的年纪确实也该另寻明师,免得耽误了将来的成长。
“唔,皇后所言有理。”太后萧氏也在一旁笑道,“浩扬先头打好了基础,如今就该寻一个鸿儒好好调教了,以后也一定是一个擎天保驾的得用皇子。皇帝,赶明儿你和几个大臣商量商量,务必找一个可靠人。”
太后发了话,风无痕自是连忙欠身答应,而底下的一众嫔妃都在思量着其中用意。年幼的浩扬却是不懂这些,听得父皇要为他再择良师,顿时撅起了嘴巴,似乎并不是十分高兴。在他看来,洗原黎自然才是最好的师傅。
霁月见哥哥得了彩头,自然也不甘落后,上前大力巴结了好一阵子,便顺利从皇后海若欣处骗得了一串玛瑙佛珠,自然兴奋了好一阵子。贺雪茗自知身份,也随着太后皇后奉承了一阵,倒是让坐在她下首的几个太妃频频侧目。德太妃兰氏是风无言的母亲,却被儿子连累成了获罪嫔妃,因此即便晋封也没捞到多大好处,秩位反倒比韵贵太妃马氏低了一级,心中本就有些不痛快。她的性子一向骄横跋扈,只是因为儿子获罪才收敛了些,此时却又有些忍不住了。
“这新春佳节本就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大家图一个高兴也就是了。”她突然开口道,“皇上的这一对宝贝儿女确实令人可疼,真真是太后和皇上的福气。倒是臣妾命苦……”
她的话尚未说完,太后萧氏就变了脸色,这个时候发作这种事情,兰氏还真是不会看眼色。然而,萧氏如今地位不同以往,轻易发火未免伤了此时的气氛,便淡淡地出言打断道:“兰妹妹也不必太伤心了,那是先帝当年下的旨意,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轻易改动,更何况如今还在三年的丧期,也没有变更先帝安排的道理。你若是真想儿子,赶明儿哀家为你请一道特旨,你去探视一番也就完了。若是以后真有机会,皇帝念着兄弟之情,指不定也会恩赦。现在是大伙都高兴的时候,你就别扯着这些话了。”
几句不软不硬的话让兰氏顿时哑口无言,只能答应了一声,然后自顾自地抹眼泪,心底却是一肚子的火。一旁的韵贵太妃马氏连忙打岔道:“今年入冬下了好几场大雪,臣妾思量着外头一定热闹得紧。”她是老实人,说着说着就打住了,只得目视贺雪茗圆场。
贺雪茗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笑着接口道:“虽说是瑞雪兆丰年,但臣妾思量着那些小民百姓不见得都能顺利熬过这个寒冬。如今我们各处宫中早已燃起了炭火,烧上了地龙,可不少外头的人却仍在挨饿受冻,因此想向皇上讨个情,让顺天府周济一下。”她的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既岔开了话题又顺便奏了事,听得风无痕自己的一众嫔妃都暗自点头。
风无痕虽然早就从奏折上得知了京城附近大雪成灾,但还是不由佩服贺雪茗的急智。他点点头道:“贺姨不必忧心,朕早就命顺天府尹杨臻去操办了此事,想必此时的粥场早就开始周济了。就连那些被大雪压塌了房屋的民众,朕也令他们收容安置了。”他见那边几个太妃神色各异的模样,哪还会不知她们在想什么,但也懒得去理会这些勾当。
伺候在风无痕身侧的小方子突然瞧见侧门边有人在向他招手,神态似乎颇为焦急,便轻轻询问了主子一句,这才一溜烟跑到了那边。只见来人是上书房那边伺候的小太监刘七,手上捧了一封明黄封皮的奏折,气喘吁吁地道:“方公公,这是西南送过来的急件,上书房的几位大人急着让奴才送过来,说是大捷的喜报,让皇上乐和乐和。”
小方子一愣之下顿时大喜,称赞了刘七几句后便拿了奏折进殿。此时正是皇帝赏赐皇后和诸妃嫔酒的时候,只见一众嫔妃一同举杯饮下美酒,莺莺燕燕地谢恩不迭。他三两步来到皇帝身边,轻轻说了两句后便跪下呈上奏折。一众嫔妃见状都是一怔,面色便有些不自然,唯恐此时来了什么扰兴头的消息。
风无痕听了小方子的两句话后,原本还有些锁着的眉头便舒展了开来,忙不迭地展开奏折。一看之下,他顿时大喜,脸上眉飞色舞自是不在话下。“好,好,果然不愧是展破寒!”他突然开口笑道,“一月之内收复了两州一县,只余下了两县尚未克复,朕真是没有看错人!”
太后萧氏原是心中疑虑,此时见是前方捷报,也不由开了怀。“哀家还以为这个当口又有人扰了皇帝,原来是那些臣子想给皇帝报个喜讯,怪不得做神做鬼的。”她又笑着对一众嫔妃道,“皇帝今日首次赐宴,就遇上了这样的好兆头,也是你们的福分,还不赶紧巴结你们的主子,也好讨个吉利?”
那一众嫔妃哪有不知趣的,连忙一个个上前恭祝,一时又是热闹非凡。倒是恭惠皇贵太妃贺雪茗凑趣似的上前向太后萧氏贺喜,带得其他的太妃也都来凑趣,这新春赐宴才有了真正的喜气。
正膳全都进完,几个小太监揣摩着主子神情,又请示了六宫都太监石六顺后,连忙进上了果桌。先呈进太后和皇帝,然后是皇后以及恭惠皇贵太妃,接着才是一众嫔妃。等到宴毕,后妃出座跪送太后和皇帝回宫后,这才一一各自返宫。
当夜,风无痕便歇在了坤宁宫中,他这一向经常是夜宿勤政殿,临幸嫔妃的次数便少了。两人都是许久未曾温存的人,顿时缠绵了好一阵子。许久,激情过后的两人才面对面地躺着,却没有人说一句话。
“皇上,今日德太妃的举止你也看到了,这后宫中没有儿子撑腰,真是比什么什么都不如。”海若欣终于开口了,言语中竟有一丝悲凄,“你我虽是结发夫妻,当初甚至还答应了爷爷要继承海氏香烟,结果我和妹妹居然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子息。”
风无痕见海若欣伤感,只得出言安慰道:“欣儿,你不要过分担忧,你们姊妹毕竟还年轻不是么?”他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轻轻托起了海若欣光洁的下巴取笑道,“起烟还不是一样许久没有动静,如今也一样怀上了,放心,朕保证你一定会有一个聪明睿智的儿子。”说罢他便露出了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反手将海若欣搂在怀中,“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你用不着现在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