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痕虽然为浩扬单独觅了师傅,但平日的宗学却不曾短缺,而风浩容由于是皇后海若欣当年亲自收养于膝下的孩子,因此在宗学中也是占了一席之地。论礼制,两人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是皇后亲养的郡王世子,身份自是极为尊贵。而连亲王风无清如今正分管着宗学的差使,在排坐次时便觉有些棘手,直到去奏请了风无痕方才安顿下来。
宗学设在了皇城中的明松轩,正是风无痕当年作为皇太子的理事之地。由于皇帝有特旨,风浩扬便和风浩容坐了一桌,但服色自是以皇长子为尊。两人在东宫就是由洗原黎教授,也时常在一起玩耍,彼此之间早已熟识。风浩容虽然性子本有些孤僻,但经过海若欣反复提点,为人处事也逐渐利落了起来,和风浩扬相处倒也相安无事,反而比和其他宗室子弟更热络一些。
宗学的总师傅如今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兼着少傅职衔的唐曾源,另一个则是皇帝钦赐了翰林院侍讲之衔的洗原黎。洗原黎的学问虽然比不上那等饱学鸿儒,但风无痕和他相处日久,知道其才学也是上品,秉性又是极佳,因此也是破例赏了他翰林之衔,只待到时够了资历便由他出任国子监祭酒。
这一日,风无痕下朝之后,因勤政殿待批复的折子并不多,就想着往明松轩去看看。由于他事先并无知会,待到了地头之后,几个书吏便忙坏了。他们一边忙着通知里头的人,一边急匆匆地往报连亲王风无清,倒是看得风无痕一阵微笑。然而,他远远地便听到了宗学中吵吵嚷嚷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风浩扬和风浩容的叫喊,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一进明松轩,就瞧见了那屋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张桌子,而风浩扬和风浩容则是坐在一起,仿佛是极为认真地听着师傅讲课。风无痕虽然自己并未上过宗学,但还是知道其中的弊病,见上头讲课的并非是唐曾源或是洗原黎,不由微微冷笑。里头这些人都是宗族勋贵子弟,还掺和着风浩扬和风浩容两个,这些孩子会听那个翰林讲课?他也懒得让人通报,直截了当地便走了进去。
那中年翰林也是没想到皇帝连课都没上完就急着进来,因此忙着下跪不迭。那些皇族子弟一个个都是机灵透顶的家伙,自然也是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然后便是一阵参差不齐的问安声。风无痕冷着脸命那翰林起身,这才转过头来面对着下面的一众人等,竟是毫无让他们起身的意思。
“朕倒是没想到,你们这些金尊玉贵的人也懂欺上瞒下的那一套。一听朕过来查探,立刻就是正襟危坐,一副认真念书的模样,平时敢情都是在蒙混过关?”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又带着几分皇帝的威势,“成日里只知道哄骗大人,将来如何能为国效力,如今倒好,一个师傅被你们搅得没法子,翰林院是成日里给你们换老师都来不及,你们就真的思忖着自己有那般尊贵么?”
这两句话说得极重,即便是风浩扬和风浩容也低头不敢作声,枉论那些其他皇族子弟。宗学里的学生中,最年长的约莫十四五岁,最年幼的不过六七岁光景,自然都是玩心深重的。就连风浩扬和风浩容有着不同寻常的身份,平日也还算勤勉,总免不了沾染一些懒散的习性,刚才风无痕未进来之前,他们两人也一样在胡闹。可是,如今皇帝就在头顶上问话,两人顿时都吓呆了,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风浩扬这才咬牙开口说了话。
“启禀父皇,儿臣不敢妄言,之前确有在堂上喧哗之事,不过这《论语》儿臣早已背熟,堂上的其他人也都说会了,师傅却说今日一天都是讲习《论语》,我们这才闹了一会。”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听在其他人耳中却不由一振。只要这个皇长子将事情扯在身上,他们自然就无事了。“儿臣还是习惯了唐师傅和洗师傅的讲课,所以便有些怠慢。”
“原来你们都以为自己翅膀硬了,《论语》是背熟了就能活用的么?”风无痕被儿子的说辞气得一呆,不禁劈头盖脸地训斥道,“宗学的课目都是唐曾源定的,堂堂翰林院掌院学士,会不如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部《论语》可以让饱学才子读上一生,你们现在就该如此无视师傅,将来是不是也能无视朕这个皇帝?朕今日便撂一句话在这里,倘若今后还有谁敢自恃身份在宗学里胡作非为的,也就不用到此来了,用不着成日装样子。”
皇帝的这句话一出,众人尽皆沉默。谁都知道宗学乃是皇族子弟的必经之道,倘若谁连进学的机会都没有,那将来承袭爵位就别想了。就连风浩扬和风浩容也是把头贴得更低了一些,唯恐再度触怒了头顶上的皇帝。
风无痕冷冷扫了底下的众人一眼,这才发现唐曾源和洗原黎已经赶来,便又沉声吩咐道:“唐曾源,朕待会就赐你戒尺,倘若有谁再敢捣乱的,你一概给我打出去罚跪!朕的儿子也是一样,连求学的规矩都不懂,将来又如何具有什么气度才干?”他见唐曾源一脸惶恐的模样,知道这个好好先生怕是不敢对付这些地位不凡的皇族子弟,就看着洗原黎道,“洗原黎,朕知道你一向是个胆大的,那戒尺就交给你保管,你给我瞅准了,有谁胆大包天的,就给朕好好管教。”
洗原黎当初就是风浩扬的师傅,也没少过戒尺责罚,因此此刻自然是夷然不惧。他扯了扯唐曾源,慌忙下跪领旨。风无痕却看了一眼风浩扬和风浩容,怒声喝道:“浩扬和浩容都出来,朕有话要和你们说!”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地出了大殿,心中满是忐忑,刚才风无痕的那一顿训斥并非寻常,两人竟是从未经受过,因此已是惶恐不已。浩扬更是想起了母亲平日的教导,更是觉得惭愧,头不由垂得更低了。待到了偏殿,风无痕便示意旁人退去,这才冷眼看着表情各异的两个孩子。
浩扬连忙跪倒在地,低声说道:“父皇,儿臣知错了,今天不应该戏弄师傅。”他这一跪,浩容自然而然地也跪倒在地,只是犹自不吱声。
“你也知道错了?朕还以为你自恃才学,把其他的都忘了呢!”风无痕言罢便收起了讥诮的语气,声调中露出了无穷的疲惫,“朕知道你自幼便是一个好学的孩子,平日读书都极为勤勉,自然看不上宗学里的这些个人。然而,浩扬,你不要忘了,你是皇长子,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
“就说今日,别人不过是撺掇着你出头而已,你竟然会真的傻呆呆地为别人说话,今后怕不是要为他们承担一切?为人处事之道不是光才学就能决定一切的,朕今日发作他们时连你们俩一起带上,就是为了立威!今后你记住,即便在宗学里,你的秩位也是最高的,平日里拿出威信来,别让那些阿猫阿狗指使得团团转!”风无痕一口气说完这些,方才意味深长地看着底下的两个孩子,目光中透露出无穷复杂的意味。
风浩扬已是听得呆了,他虽然聪明,但毕竟还年幼,同辈的皇子中又没有和他平齐的,所以便少了这方面的见识。如今父皇这样明显的提点,他立时便体会了其中用意,连忙恭恭敬敬地叩首应道:“儿臣多谢父皇提点,今后一定谨慎行事,不堕了父皇的威名。”
风无痕微微点头,又瞟了风浩容一眼道:“浩容,你也是一样,你虽然不是朕的亲生儿子,但皇后既然早就将你收在膝下抚养,你就得把自己当作皇子看。那些宗族子弟中若有人敢胡作非为的,你就该摆出架势来训斥,不要有所畏缩。宗学中也是个恃强凌弱的地方,他们若是瞧着你们好欺,就会爬到你们头上来。你们都不是寻常皇族,定要摆出气度,若是被他们影响了,今后成就便是有限,知道了么?”
风浩容听到这里,方才感到心悦诚服,自是垂首应是。他虽是皇后认养,但如今皇后嫡子已然降世,那些宗学子弟中便有些胡言乱语的,他却始终没去反驳,怕的就是引起变故。如今风无痕既然这样吩咐,他的胆气顿时壮了起来,又瞥瞥目现厉芒的风浩扬,他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风无痕出了明松轩,方觉出了一口大气。浩扬是他的长子,又早已经出过痘,平日也是身体康健,因此他不得不对其勤加教导。海若欣和越起烟虽然已经得子,但毕竟都还在襁褓之中,将来是否会有个三灾八难还说不定,因此这个皇长子的教导绝对不能马虎。他想到红如娇俏灵巧的模样,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只希望浩扬能够像其母这般懂事就好,如此一来,他的心思便可少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