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这种胡闹的行径被很快制止,军旅出身的皇甫嵩带着小皇帝去体验了一把武将子弟的训练日程,小皇帝先是被拗成了麻花,又扛着站了军姿,如此连番折磨之下他都咬牙撑住了。
那时候他满心满念的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要一口气爬到祭天所在的顶峰。
但无论他事先做了多少准备,当真正开始攀爬泰山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所思所想依然太过简单。
泰山之险峻,要远超于他的想象。
虽然历代帝皇封禅之行的时候,都有开垦过石阶,但是,距离前一位封禅的皇帝,也就是小皇帝刘协的曾曾曾曾祖父汉光武帝刘秀,已经过去了足足一百五十余年,这一百五十年间,泰山便无大规模的修路。自然不用说梯道了。
石阶坎坷也就罢了,山涧间还有横风,一个不当心就能将人吹得东倒西歪。
既然是为了祭天,走在第一位的自然是帝皇。
如此大批人进入泰山,也惊动了山林间的小动物们,走在第一个的刘协不得不面对经常有小畜冲出来的惊吓。
中岳泰山,作为被认定为可直通天道的神山,此处的动物没有外来劲敌。
哪怕是最大胆的盗贼,也不敢擅自进入泰山之中。此处生态保存得极好,刘协甚至到了林间,有小鹿探头,还有珍贵的禽鸟于树枝间垂下了美丽的翎羽。
已经不止一次,有小吏过来询问,是否要停下歇一歇,再捕捉这些祥瑞,都被刘协拒绝了
他不能停,如今一停便是功亏一篑。小皇帝累得已经开始用嘴吐气,这是皇甫将军教给他的一种吐纳法,以鼻吸入空气,与腹腔中轮转一圈,再自口中吐出,此番呼吸,可以消减些许感受到的疲惫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是刘协觉得似乎的确是好了一些。
等到他们攀登上山峰的一半。天空中忽然拨云见日,日光直直照射下,本应当凉爽的天气,居然变得越来越热,可能是前一日刚刚下过雨的缘故,空气很快就变得闷热不堪。
作为祭天的正装,刘协身上穿的帝皇袍子用料极为厚实,且为了实现布料的垂坠感,使用了大量的浆洗布,比之常服沉重非常。也因为此时正是冬春季的,天气尚冷,在制作此袍时候便往保暖方面下了些功夫,以至极其的不透风。
刘协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汗珠自脊柱滚向的动静,有些痒,也很热。
刘协双手捧着祭天要使用的奏。在祭天时,他将以其间祭文于天地间吟诵。
因为双手平举的姿势,他整个人的体力消耗要比想象中更大,见他不停流汗的模样,立刻有小黄门小跑着过来,拿出丝绢吸干他面上的汗珠,并且向他请示,是否将奏交由旁人来奉举,事实上,就礼制而言,本也不需要由帝王来奉举奏。
刘协不由自主得犹豫了一下,他嘴唇翕动,刚要答应,但他却忽然想到那一盆,他还在昌邑时候,由他亲自发出的芽。
想到了在自己的逐渐施压下,虽矮却粗壮的芽。
想到了当他一日移开了压力后,厚积而薄发,猛然蹿向高处的绿苗。
他此时的确可以将卷轴交给小黄门,也可以将腰间沉重的佩刀,配坠,交给小黄门,冕冠,自然也可以摘下交由礼冠,这一切都不是祭天仪式所必须说要求帝王完成了的任务。
他可以脱去正装换上轻便的袍子,轻装上阵。
待到至天庭后再换上礼袍,他的身后有很多人可以为他拿着这一些。
但是,这不是他想要的。
头颅上的冕冠,是他的权力,也是他的压力。
他手中的卷轴,是他以君父的身份,代替万民向天地、向上苍乞求天下太平、风雨皆顺的真切心愿。
他腰间的佩刀,是大汉的立国之武。
他的垂坠,是礼器,是他对上天的恭敬之心。
如果他将这些东西,一一交付给了旁人,那么,即便他能以最轻松的姿态,到达祭台又有何用呢。
他是这个天下的王,应当是这个天下负担最重的人。
在之前,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他要负担起这一个王朝的兴衰和荣辱,负担起他的祖辈的罪孽和努力,要负担起万民的期待,要负担起曹卿对他的信任。
只有如此,他才配称为,大汉的帝王。
冕冠也好,奏也好,佩刀也好,祭服也好,礼器也好。
是他的压力,也是他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