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的乐声依旧响着,可苏渔却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僵直了身子,往事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
依稀间,窗外叶子簌簌落着,她难耐地咳个不止,帕子上又染上了几缕血丝。
自幼照顾她的孔嬷嬷端了药进来,却是止不住地叹气:“老奴知道小姐心里难过,可是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日子总是要一天天地过下去。”她将药碗递给她,满眼都是怜意,“小姐,快趁热吃药吧。”
她却摇头,道:“我不想再喝了。我几乎快要记不清,我在山野间找到阿爹时,他是什么模样了。我也已经想不起来,娘亲最后和我说的一句话是什么了。我不想这样,这不是我。”
她说着,惶然落泪。
孔嬷嬷眼中亦闪着泪光,柔声劝她:“喝了吧,叶大夫说了,小姐精神上受到的刺激太大,只有将那些事全都淡忘了,病才能好起来。小姐还这样年少,以后的路还那样长,您只要记得这十多年您与将爷、夫人、公子和二小姐在一起幸福团圆的日子就好了,至于这二三个月的事,您就都忘了吧。”
她说不出话来,只有默默垂泪。
孔嬷嬷也忍不住哽咽:“小姐,您这半个多月瘦了多少呀,将爷和夫人在天上看着,该有多心疼!以后老奴不在您身边了,您可要照顾好自个儿。”
她抬起眼来看向对面之人,问:“你要去哪儿?”
孔嬷嬷叹道:“将爷和夫人去了,这个家也散了。平津侯大人的船很快便会接您和公子、二小姐进京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该离开了。”
她喃喃地道:“散了,是啊,散了。”
她挣扎着起身,孔嬷嬷忙伸手扶她:“大小姐,您要拿什么,老奴帮您拿。”
她拉开抽屉,从中翻出一个漂亮的锦盒,回身塞给孔嬷嬷:“嬷嬷照顾我从小到大,我无以为报。这些首饰我平时也不戴,嬷嬷拿去可以度日。嬷嬷年纪大了,别再出去做活了,好好保养身子,我想您平安长寿。”
孔嬷嬷看着她,忍不住老泪纵横,哭道:“好姑娘,你十三岁了,是大孩子了!以后嬷嬷不在你身边,自己要知道照顾自己。到了京城那边,听你伯父伯母的话,和姐姐妹妹们好好相处,别想家!”
又恍惚,是她顺着流淌不息的河水一路跌跌撞撞地奔走,云珠从后面追上她,着急道:“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您的身子现在还不能出门,快跟奴婢回去吧!”
她回头看她,道:“我昨夜在梦中见到他了,他在渡桥等我,从日出等到日落。我听到他在吹埙,埙声很好听。可直到月亮升上中天,我却始终没有赴约。我已经看不清梦中他的样子了,慢慢地,我就会把他整个人彻底忘了。我要去渡桥,他说不定还在等我。”
她执意拖着病体踉跄前行,云珠也只能追着她一面哭一面劝:“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呀!您刚刚才捡回一条命,叶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了的,您现在必须卧床休息,不能劳累,不能吹风。小姐,您病得迷糊了,今天不是七夕节。也许您记不清了,您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七夕节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那个人肯定早就走了,咱们也快回去吧!”
她到底病重体弱,气力不支跌倒在了河畔,云珠忙低身扶她,哭道:“小姐,您这是何苦?他已经走了啊。”
她静默良久,惨然地笑了:“云珠,你看,我什么都没有了。”她闭眼,泪水染湿了长睫,一滴滴落在地上,“到底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她肩膀微微抖动着,难以自抑地低泣出声。
河水潺湲呜咽,似也与她同悲。
仿佛尘封多年的匣子一朝被人打开,那些她该记的不该记的、想忘的不想忘的,一波又一波拍浪而来,汹涌着呼啸着将她淹没。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宴席上如此闷热,闷到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她耳畔嗡嗡作响,双目几近于盲,身体微微一晃,不受控制地从座位上栽倒下去。
意识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是有人焦躁地唤她:“苏渔!苏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