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怆然道:“老太太只答应归还十万两银子,说库房里是阖府的基业,不许我动。你说,十万两够算什么?二老爷一年养清客买古玩还得万儿八千呢!既然要归还,倒不如全部还了,让圣人欢喜些,偏还留下六十多万两不还,岂不是叫圣人反记着我们的不是?”
林如海默然不语。
贾赦道:“我是知道老太太再偏心不过了。既然如此,我就先制人罢!我可不想将来圣人清算,拿我下了大狱,二老爷反依旧平安无事。”
林如海瞧着他蹒跚远去的步伐,长叹了一声。
贾赦了狠,他本就是肆意妄为的性子,现今一把刀悬在头顶,哪里能让刀子落将下来砍了自己的脑袋?回到府里先去提了贾母答应的十万两银子,然后写了一道折子,连同银子一并送上去。
可巧宋灼然带着林隽进宫,徒坤看到折子,微微一笑,朝戴权道:“拿给舅舅看。”
皆因宋灼然不在朝中为官,徒坤反而十分敬重他,他毕竟年轻,经历不足,偶遇为难之事,便请教宋灼然,因此甥舅愈亲近起来,何况宋灼然并不仗势欺人,正中徒坤下怀。
宋灼然道:“我怎么能看这等机密之事?”
徒坤喝了一口茶,瞥了林隽一眼,道:“不是机密之事,舅舅只管看罢。”若真是机密之事,他也不会拿给宋灼然看,甥舅情分是一回事,国家大事又是一码事。
宋灼然打开看罢,微笑道:“这贾赦倒长进了?”
林隽闻言一怔,难道贾赦果然用林如海教他的法子先制人了?
只听徒坤哼了一声,道:“什么长进,这么几十年都糊涂下来了,一时半会能聪明起来?我瞧着必定是有人背后给他支招,才送了银子上了折子。”说着,瞥了林隽一眼。
林隽嘻嘻一笑,并不言语。
宋灼然一听便即明了,暗笑林如海精明果断,为了儿女,连这么大事都能劝得贾赦,便道:“这不是极好的一件事?横竖近日各处雪灾,需要银子赈灾,他还了银子,圣人便用着,也免得户部天天来跟圣人哭穷说没有银子赈灾。”
徒坤深以为然,瞅着林隽道:“你别笑,且说说汝父如何劝得你舅舅?”
林隽恭恭敬敬地答道:“家严虽未上朝,但有一番为国尽忠之心,只为圣人解忧尔。”
徒坤笑骂了一句。
又看了一遍折子,再看抬进来的银两几眼,徒坤对戴权道:“你去叫户部尚书来,他不是天天跟朕哭穷么?你与他一道去荣国府提银子去!六十余万两,一个铜子儿也不能少。”
此言一出,唬了林隽一跳,他知道贾赦想秘而不,现今来这么一出,他的心思岂不是付诸流水了?
徒坤看了他一眼,道:“贾赦折子里说了,本想秘而不的,但是想到本是为国之心,何怕人知?况且他又没有正经差事,也不怕别人排挤他,因此倒不在意了。他倒是比你父亲还精明些,摆明了告诉别人他已经还清了亏空,以后朕可没法子怪罪他了。”
林隽怔了怔,登时醒悟。
是啊,林如海还了银子,除了徒坤外还有谁知道?倘若徒坤以后翻脸不认人,说林如海没还银子,林如海是百口莫辩,哪里比得贾赦糊涂中的精明,横竖他已经还了,他又不作恶多端,这项罪名赖不到他头上。
谁说贾赦一无是处?这不是十分精明么?虽然是后来才反应过来。
不过林隽也明白,林如海深恐自己早亡,顾及着他姐弟年纪还小,怕将来出仕时有人给自己使绊子,而贾赦却是无所顾忌,到底贾史王薛四大家联络有亲,贾琏又已成人,他自己又不用入朝论政,常常在家吃酒胡闹,哪里怕人排挤他。
戴权领了旨意,与户部尚书陈安带了随从太监兵丁,浩浩荡荡地去了荣国府。
贾赦久候多时了,大开中门,拜了香案跪接。
陈安在旨意中极口称赞贾赦为国为民的一腔胸怀,朕心甚慰等语,徒坤巴不得贾赦归还银子,因此命庶吉士写了一道圣旨颁过来,也算给贾赦几分体面。
贾赦接了旨意,含笑对贾政道:“二老爷,圣旨已到,咱们且去开了库房搬银子罢!”
贾政听了,又惊又怒,但当着陈安和戴权的面,却不敢反对,只得叫了大管家来,取了钥匙,打开库房,一面忙碌,一面叫人去回了贾母,并叫王夫人知道。
荣国公当初立下了赫赫战功,得到的珠宝金银古董不计其数,荣国府内囊虽尽,大概根基却并未甚动,何况库房多间,进了库房只能瞧见紧锁的库房,最后只打开了放银子的银库,陈安与戴权随意撇了一眼,没有一百万两银子,也有七八十万两。
清点搬走六十余万两银子,一文不少,陈安看了看剩下寥寥十几箱银子,心满意足地对贾赦笑道:“圣人见到了银子,必然欢喜,灾民得了赈灾的银子,也必然感激赦公。”
贾赦笑着恭维道:“劳烦老大人亲至,我亦不过是略尽心意罢了。”
等人走后,锁了库房,便听贾母打人来叫贾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