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的脚步声砸得木板楼梯乱响,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却又停住。
“哎呀!这位,这不是杨府地五爷。冰儿吗?幸会幸会!”一声兴奋的大喊,疾步走来一位肥胖短粗白面无须的贵公子。
冰儿费力地抬起眼皮寻声望去,如何揉眼却只能看到一个矮胖的轮廓,那圆圆的肉脸,一身泥金地缎袍,银鼠缂丝的马褂,那身富贵的衣衫就在他眼前飘来飘去。
“你好要晃,晃得人晕。”冰儿的舌头僵硬。勉强挤出一句话时,逗得那矮胖子和身后一对儿俊俏的少年开怀大笑。
胖子不请自坐,坐在了冰儿对面,仔细审视着他问:“冰儿,你小子不是去应考夺魁中解元了吗?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喝闷酒?也没个人陪,若是一个人寂寞,喊哥哥来陪你呀!哥哥正闷呢。”
说罢从怀着摸出一锭马蹄银拍在桌上吩咐:“去遣散了闲杂人等,给爷温一壶花雕女儿红。”
店小二打个千迎奉着陪笑道:“纳二爷出手真是阔绰,只是小店就要打烊了。”“废什么话!去打酒添几道小菜去。”
冰儿这才依稀从那轮廓和话音中记起成贝子纳定。纳定曾在龙城搭馆就读过三个月,也算得是他同窗。不过纳定的家在京城。只是随了母亲回娘家时在龙城逗留,名为读书,不过是掩人耳目去结交些大户子弟中的孩子。成王府位高权重,又是醇亲王的嫡系。自然无人敢惹,有些孩子吃了些亏也不敢说话。
记得还是去年开春,也是在这风雨楼,这成王府地纳定贝子竟然打他的歪主意,被他灵机一动狠狠修理了一顿。到头来纳定贝子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害人不成反害己,从此后就不敢对他放肆。如今这纳定贝子又坐在他面前,冰儿一阵苦笑。反是没了先前对这只会玩鹰遛鸟的纨绔子弟的厌恶,任凭他挪了凳子坐到自己身边。
“你们两个瞎眼的,还不快伺候五爷,看看,这马甲都湿了。啧啧纳贝子一声喝,身后两名眉眼俊秀面如桃花的小倌儿过来。有用帕子为冰儿擦的。有为冰儿松开扣子透气的。
冰儿被强灌了一口酽茶,这才略微清醒些推开身边脂粉味浓郁的两名小倌儿。难过的去抓挠喉咙发烧地脖颈。
“这是怎么了?为了女人吧?”纳贝子哼了一声笑骂:“我看你冰儿平日就是多情种子,这回不知道载在哪个女人的绣花鞋下了!你看哥哥我,哥哥我就从来和男人好,不和女人好。这女人心,海底针,你怎么琢磨得到她们。”
说着呶起唇呜呜两声,身边身材略显清瘦的粉衫小倌儿凑来香了一口。
冰儿醒醒神,但眼前还是金星满眼,浑浑噩噩地舌头僵直着对纳定笑笑道:“人生大不幸是什么?”
纳定一阵嘎嘎的诡笑答道:“没有美人入怀,是不是?”手指刮了左手边那绿衫小倌地粉颊笑道。
“错!错!错!”冰儿含糊不清的口齿制止道:“那是活过十多年,你却不知道知道不知道自己是谁!”
说罢提起脚下一坛酒撕去封盖,兀自斟了两碗,颤抖的手要端一碗递给纳定,手中酒碗却抖得难平,酒水洒溢在手上。纳定一把握住冰儿肌肤如冰的手,接过酒碗同他置在桌案上的另一只碗磕碰,然后仰头一口灌进。咂咂嘴说:“冰儿,你家的事我听了几耳朵。不就是你娘被冤枉死了吗?事情都过去了,聪明些你就得过且过吧。按说你家老爷子现在应该有些愧疚,我若是你,就趁机去敲他一笔,把能要来的能争来的实惠先得到,旁地事扯来何用?哪怕让你家老爷子重新为令堂修墓建佛堂都比你折磨自己有用!”
纳定用袖子为冰儿擦拭唇边的酒,痴痴地望着冰儿叹道:“看你这模样,就知道你娘当年一定是个大美人!”
说罢情不自禁去捏捏冰儿红酥酥的面颊,被冰儿挣扎着摆脱。
“来!冰儿,哥哥陪你喝。喝个痛快!”纳定为冰儿斟满酒,二人又碰了一碗,纳定眼见了冰儿一饮而尽,自己却放下了手中的酒碗不解地问:“冰儿,你就是为这事发愁?活了十几年不知道自己是谁。如今你总是搞清了?你管自己是谁,好好地当你的杨督抚府地少爷就是,多少人羡慕都得不来。”
冰儿却痴愣愣望着酒碗中自己地倒影发呆,对了酒碗问:“如今知道自己是谁,反不如不知道!造化弄人,何必单单捉弄冰儿一只!”
轻柔的话语似是自言自语,随然舌音僵硬,却还能听清每个吐字。
猛然间冰儿挥手打飞那酒碗。直拍在墙壁上咣当碎掉,吓得身边地小倌儿惊叫失声。
店小二闻声赶来收拾残局,纳定才起身拍下又一锭银子道:“爷送五爷回家,摔碎的坛子酒碗我来赔,剩下的赏你了!”
小二千恩万谢,收起银子问:“贝子,可用小的给贝子去雇辆车?”
“不必不必,我家就在对面,要什么车?”
说罢让两名小倌儿搀扶了冰儿歪歪斜斜地挪了步子下楼而去。十六k文学网
云纵打探到弟弟在风雨楼喝闷酒买醉的消息立刻赶来,但风雨楼已经落下门板打烊。
猛捶几下门。店小二才懒洋洋地揉着眼打了长长的哈欠出来。
见到是云纵,睡意梦醒打千告罪。
听了云纵的来意,店小二解释道:“五爷是被纳定贝子送回杨府了。”
云纵心头浮出不祥的预感,但还是皱了眉头问了句:“哪里地纳定贝子?”
左右望望街巷夜静人稀。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