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贵妃心神一醒,再不敢说话,连忙小心翼翼地扶着秦太妃下了台阶。
看着冷贵妃和秦太妃走远,皇后重新坐下身子,对众人挥挥手,“天色不早了,想必几位妹妹都坐得累了,都回去吧!本宫再坐一会儿。”
“是!”众人都起身告退。
明妃并没有动,而是看着皇后温声道:“我还不累,就留下来陪姐姐坐一会儿。”
“也好!”皇后点头,对孙嬷嬷等人一挥手,孙嬷嬷等人会意,都退了下去。
“姐姐勿须将冷贵妃的话放在心里。依妹妹看浅月小姐是个有福之人。都言‘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有些事情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只不过是景世子一句话而已,到底如何还说不定呢!”明妃沉默片刻,犹豫了一下,对皇后面色不虞,温声劝道。
“妹妹以为我是因为这个而忧心?”皇后淡淡一笑。
“难道姐姐不是?”明妃一怔。
皇后摇摇头,目光看向鸳鸯池的荷花,不再言语。
明妃也顺着皇后的目光看向鸳鸯池内的荷花,只见一群鸳鸯围着荷花嬉戏,她笑道:“这些鸳鸯倒是可爱的紧。”
“明妹妹,你难道只看到了鸳鸯可爱了吗?就没看到别的?”皇后不看明妃,不等明妃询问,径自道:“这鸳鸯池,好比这座皇宫,这池中鸳鸯,好比我们,每日争逐嬉戏,也不过是自娱自乐而已。哪里知道鸳鸯池外的景色,又是何等天地?”
明妃心底一震,看着皇后,声音压低,“姐姐,那皇上好比什么?是这池中荷花吗?”
“皇上?呵呵……”皇后挑眉,笑着摇摇头,叹道:“皇上就是这鸳鸯池里偶尔投落的月亮。看得见,摸不着,直到老去,那月亮也不能被我们捞到。”
明妃心底再次一震,转眸向四下扫了一眼,发现除了守在远处的皇后和她的近身嬷嬷宫女再无别人,她脸上这才染上了一抹伤色,“姐姐说得对,这鸳鸯池,好比这座皇宫,这池中鸳鸯,好比我们,皇上就是这鸳鸯池里偶尔投落的月亮,我们穷其一生被困在这里,而将我们困住的人终此一生也是捞不到手里。”
“既然如此,所以,明妹妹你还觉得我会因为月儿做不成皇后,云王府再无女子送进来而伤心吗?这不过是一个牢笼而已,因为在始祖皇帝时云王府出了一位得始祖皇帝一生挚爱的女子,便经此百年,搭上了云王府嫡出女子数人。这天圣的皇上自始祖皇帝后又有哪个有始祖皇帝一般痴情长情?不过都是博爱薄情而已。这皇后之位,到我这终止也未尝不好。”皇后缓缓道。这时候她不是高高在上刚刚气势压冷贵妃一头的皇后,而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而已。
明妃沉默不语,此时皇后的感觉她同样感同身受。荣华富贵再好,锦衣玉食再好,绫罗绸缎再好,翡翠金玉再好,也不过是在这四方大天里穿给自己看而已。容华老去,宠幸不在,以后皇上驾崩,她们要么死,要么就会老死宫中。她坐在这里,看着鸳鸯池的鸳鸯,似乎已经望尽了自己的一生。
“照这样说,浅月小姐若不进宫,才是真正有福气。”明妃沉默许久,叹道。
“是啊!我倒是羡慕月儿的,什么都不会,不懂礼数,无一是处也不全是害处。至少有一样好处,也许能免于深锁这九重宫门。以前我一直觉得她顽皮不听管教,不学无术没有大家闺秀的做派而气恼,但如今突然就不这么认为了,若是我当初也能如她一般,也许如今就不是坐在这里等着枯槁老死了。”皇后又道。
“姐姐莫要再这样想了,皇上若是知道你……”明妃低声劝道。
“皇上?哼!”皇后冷笑一声,转头看向明妃,“明妹妹,你认为你快乐吗?你受宠二十年而不衰,这宫中多少人对你羡慕,可是你觉得你快乐吗?”
明妃垂下眼睫,沉默半响,还是摇摇头。
“这不就是了!连你都觉得不快乐,这宫中还有哪个是快乐的?这就是一座黄金屋,我们在慢慢等着被它耗尽一生罢了。”皇后收回视线,看向天空,“我是毁了,但不想荣王府再有女人毁在这里。当年姑姑对我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进去,一头扎了进来。本来以为月儿也是如此,如今看她对夜天倾绝情,看那孩子对皇后之位不热心,我便觉得还是有希望的。”
“姐姐,始祖爷的祖训不是那么容易废除的,依我看皇上对浅月小姐小姐的态度很是奇怪。恐怕没那么容易。而且浅月小姐如今受了关注更多了,有景世子和染小王爷相护,皇上恐怕想法再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明妃斟酌着道。
“大不一样又如何?皇上心心念念的不过是皇权而已。”皇后似乎有些累了,不愿意再说下去,止住了话,对明妃笑道:“明妹妹还是有希望的,你至少有三个女儿,而起无儿无女。”
这话一说出口,有着说不出的凄凉。
明妃眼眶一酸,“姐姐还有我,只要妹妹在一日,姐姐就不会无依无靠。”
皇后面色稍暖,往日凌厉的眸光绽出一抹柔暖,有些愧疚地道:“当年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带进宫里,困在这牢笼里二十年。”
“姐姐快别说了,当年是我自愿。姐姐相救大恩,梓涵永世难忘。若没有姐姐,哪里还有我,如今这活着一日都是偷来的,我知足。”明妃摇摇头。
“当年我偷偷溜出宫去救了你是此生最大的幸运。而嫁入皇家是我此生最大的不幸。我此生别无所求,只求在我有生之年云王府依然安然无恙。我就心满意足了。”皇后幽幽地道。
“可惜云世子不喜欢清婉,若是清婉能嫁入云王府,皇上最疼清婉,也许不会……可惜如今清婉病成那样,更不能再得云世子的心了……”明妃道。
“明妹妹,你怎么到如今还不明白?即便清婉得了暮寒的心嫁入云王府,云王府就能安然无恙吗?”皇后看着明妃,声音微冷,“为何我无子无女?为何你无子?为何冷贵妃无子?为何四皇子的母妃和太子的母妃都早死去?为何这皇室唯一天资聪颖的七皇子母族被连根拔起?为何皇上这些年再不晋升妃嫔?为何那些年幼的皇子无甚依靠?这些年一桩张,一件件的事情,明妹妹,你听了多少,看了多少,还不够你明白吗?皇上他无心,父子父女亲情随时都会被他拿来用。他要的不过是江山永固,皇权集于一身,他要的继承人身无一物,雷厉风行,果断狠绝,不受任何外戚掌控,这才是他所要。”
明妃面色一变,惊得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姐姐……”
皇后不再言语,移开视线,看向圣阳殿。那里有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后来又深深恨过的男人,如今她早已经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