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鸣柳
半个月后,扬州大小官员为范大人办了一场离别宴,地点就在声名远播的鸣柳阁。鸣柳阁里有当下最时兴的曲目可以听,训练有素的歌姬将士子们互相赞颂的诗文谱成曲后传唱出来。鸣柳阁里有身姿柔韧如蒲柳,舞艺精湛的柳丝丝柳姑娘,更有明月不比玉人歌的头牌姑娘黄莺。
当晚,范锡夕范大人本不欲多喝,因为他次日清晨就要启程赴任苏州。谁知,黄莺姑娘三言两语哄得范大人喝昏了头,最后范大人的妻子、范明瑰的母亲在上夜之时亲自去鸣柳阁拿人。说巧不巧,当时黄莺不知去了何处,柳丝丝只是顺道来看看范大人在里面如何情况,范夫人狠狠一巴掌就落在了柳丝丝的脸上,还恶骂了一句:“浪里白条,翻给谁看?不知死活的东西!”
柳丝丝委屈得不行,她随手抓住一个人道:“大人为小女子作证,此事与我无关啊!”谁知好巧不巧,她这一抓,抓住的人是霍水仙,黄莺瞧见,进来又给了柳丝丝一巴掌。柳丝丝被打愣在了当场,最后还是一个执笔师爷替柳丝丝解了围,众人哄堂大笑,都道霍大人艳福不浅,竟能夺了美人归心。
直到范锡夕走后,这桩轶事才被人传了出来,张氏越说越气,璎珞在一旁听红了脸颊。霍青棠看了面色怪异的璎珞一眼,淡声道:“茶凉了,给夫人端一盏花茶来。”璎珞应声出去,霍青棠暗暗摇头,张氏此时正在气头上,方没留意她,她若是长久这个样子,张氏迟早能看出端倪来。张氏咬牙切齿,却不能奈霍水仙何,更不能奈黄莺何。她手指捏住绣了浅黄水仙花的轻纱帕子,恨声道:“怎么范夫人就打错了人,怎么就不是打在黄莺那贱人脸上?怎么就这么巧!”
璎珞换了茶上来,站在霍青棠身后,霍青棠瞧她一眼,璎珞似毫无所觉般,霍青棠将花茶端给张氏道:“夫人喝茶。”然后将冷了的茶杯交给璎珞,吩咐她:“将那鲜花模子的点心做来给夫人尝尝。”璎珞咬咬唇,还是应声去了。霍青棠舒了口气,还知道听话就好,否则谁也帮不了她。张氏抿了一口花茶,唉声叹气,霍青棠开解她:“范夫人兴许不是打错了,如果真的打了黄莺,那父亲又该如何呢?”
张氏嘴唇微张,讶异道:“难道说,那范夫人是故意的?”霍青棠缓声道:“范夫人拿柳丝丝作伐肯定比直接找上黄莺要强,一则父亲坐在那里,要给父亲留些颜面。二则,柳丝丝一定会埋怨黄莺,偏巧黄莺还要进来自作聪明卖乖给父亲看,黄莺现在肯定被柳丝丝给惦记上了。范夫人虽说打的是柳丝丝,其实和打在黄莺脸上也没什么两样。那句难听话可以说柳丝丝,她与黄莺本就是一路人,自然放在黄莺身上也是一样使得的。”
张氏恍然,原来范夫人打人也是有关窍的,只是自己没琢磨过来罢了。想到此处,张氏心中又轻快许多,霍青棠却另起一竿子打了过来:“夫人别忘了,柳丝丝若真是给黄莺使绊子,那黄莺的委屈则都是为父亲受的。柳丝丝折腾她越狠,父亲只怕会越心疼,说来黄莺虽犯了蠢,到底还是她赚了。”
张氏大眼微垂,哼道:“焉知她不是故意犯蠢?男人都是喜欢女人为自己犯蠢的,尤其还是个标致的女人。”霍青棠浮起微笑,张氏这个道理倒是明白得很。张氏冷嗤:“柳丝丝不是个好相与的,黄莺那厮不脱层皮就怪了!他要疼惜就尽管疼惜吧,总归都是那婆娘自找的。”霍青棠点头,赞同道:“那是自然。要人疼惜,还是要拿点苦楚来换的,她以为她是谁,哪里有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道理。”张氏开口道:“我预备将蝶起接回来,就在我身边教养。”
霍蝶起,张氏独子,霍青棠的弟弟,如今寄住在张家,张家请了个很有些名气的夫子在替他和张氏的两个侄子开蒙。张氏明显是急了,她打算将儿子搬回来拴住丈夫往外飞的心了。霍青棠沉吟片刻,郑重道:“父亲亲自教养蝶起自然是好的,怕就怕蝶起回来也于事无补,一着不慎,反倒会伤了蝶起和父亲的情分。”霍蝶起对霍水仙有多大的捆绑作用要两说,霍青棠怕霍水仙不仅没和黄莺一刀两断,反倒被黄莺钻了空子,从而疏远了蝶起和张氏。届时蝶起没教养好不说,霍家一整家子就算彻底栽黄莺手上了。
张氏有些举棋不定,霍青棠笑笑,轻声道:“春衫该换夏衫了,夫人家里若是有些时兴的绣样可以拿去给柳丝丝看看。总归不能让黄莺姑娘太清闲了,闲则生非,想来柳姑娘也是很明白的。”张氏会意,霍青棠又道:“蝶起读书也有段时间了,不如时常拿些功课回来请教父亲,父亲再忙也会指点他的。”黄莺被柳丝丝缠住,丈夫又要管教自己儿子,他们自然就见得少了。一来二去,即便两人分不开也会产生些许罅隙,这大姑娘的脑壳子当真灵光,张氏简直想放声大笑。
“外祖来信了,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我想去白马书院读书。”霍青棠提醒张氏,以后只得她单打独斗,自己不奉陪了:“蝶起还小,夫人不能完全靠他困住父亲,这行不通。”张氏沉默,大姑娘还有个强而有力的靠山,蝶起却只能依靠霍水仙,一个被烟花女子迷昏了头的霍水仙。
没过两天,霍青棠见到了霍蝶起。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过来抱她的腿,嚷起来:“大姐姐,蝶起抱抱,蝶起抱抱!”霍青棠笑出声来:“姐姐等着蝶起抱,蝶起要快快长大啊。”霍青棠向来是个生人勿近的跋扈人,唯独这个小弟弟偏爱和她黏在一起,霍青棠赶也赶不走。今天唬他哭了,明日他又来了,今日捏他脸颊,明早照样又凑了过来。
蝶起今年四岁,霍青棠一把抱起他,笑道:“蝶起去读书了,姐姐想知道夫子都教了蝶起什么学问呐?”蝶起在霍青棠怀里直摇头,他闷声道:“蝶起不记得,蝶起不记得夫子教什么。”
霍青棠哼道:“蝶起说谎,为何要骗姐姐?”蝶起幼细的手臂贴着霍青棠的脖颈哭了起来,“哇”,小孩子奶声奶气:“蝶起没有!大姐姐,蝶起真的不知道夫子说了什么。”
“好,好,蝶起不哭。姐姐相信你,不哭。”霍青棠赶紧去哄伤心抽泣的霍蝶起,璎珞从霍青棠怀中接过蝶起亦是哄他:“蝶起少爷,快别哭了,咱们去喝百花蜜,那花蜜可好喝了!”
霍青棠望向张氏,张氏更是茫然,霍水仙还说今日会早些下衙来看看蝶起学得如何,张家那夫子很是有名,怎的儿子学成这番模样?张氏想想就有些紧张,张家当初信誓旦旦,儿子这个样子今日又该如何向霍水仙交待。张氏眉头皱紧,她暗下决心,不如倒打一耙为上,就说儿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学好了自然是好,学不好也是因为他霍水仙疏于管教之故。父亲失职,看他怎的还有脸怪别人?
霍青棠招呼张氏喝茶,张氏心里有了底气便不再忐忑,脸上也轻快许多,霍青棠瞧她脸色便知道她是个什么打算,只怕霍水仙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张家。不过此事想来蹊跷,且不知张家另两个一同开蒙的小娃娃是个什么情况,若是只得蝶起如此,那便难办了。霍青棠转念一想,会不会是张家请的那个先生有什么不妥?究竟是蝶起本身跟不上先生,还是那先生存了意要耽误蝶起,霍青棠此时只想见见张家那两个孩子好好问上一问。
“夫人,外头有人投了帖子上门,说是姓史,老爷现不在家,夫人可要见见?”月满从二门里穿进来,这宅子还是霍水仙初到扬州时置的,二进的宅子。当初人家听闻他是京城下放的京官还特意便宜卖给了他,谁知霍家人在这儿一住就是十年,再也没换过地方。
听闻来人姓史,张氏连忙起身招呼道:“快着人去府衙请老爷回来,就说史家来人了。”张氏去看霍青棠,霍青棠穿着一身轻便的衣裙,已经走远了。
史侍郎穿着一身绣竹叶暗纹的深蓝直缀站在花厅里,这是他十年来头次登女婿家的门,花厅的布置尚算雅致,看来女婿也没失了过去的风骨和情趣,史侍郎暗暗点头。霍青棠站在花厅门口,厅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人站着在赏画,另一人却是略微垂着头站在厅中角落。她整了整衣裙方进厅里,对赏画那人轻声唤道:“外祖父?”
史侍郎回首,一个穿绯红衣裙、肤色白皙的大眼睛姑娘在唤他祖父。那丫头又走进了两步,史侍郎竟不自觉退后两步,他严肃音色中带着无法遏制的颤意:“青棠?”霍青棠快步跑过去,直面着这位身形清瘦、面上有深刻皱纹的老人,行大礼,道:“霍青棠给外祖父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笔力有限,能力不足,却有一颗向上的心,大家多多包含吧。。。
大明漕事前面八章写于去年,后面的章节作者正在努力改进,希望作者是进步的。。。
☆、史家外祖
史侍郎是个秉性端方的人,他五十出头却仍旧满头青丝,只是脸上深刻的皱纹加深了他的年纪和给人的庄重严肃之感。霍青棠原不敢确认来人就是史侍郎,朝中官员在任职期间没有调令又非特别情况的话是不敢擅自四处走动的,兼之史侍郎又在天子脚下,更是不能随意离京了。
陈七的外祖父齐尚书是个心宽的人,他体型稍胖,年纪亦是五十出头,却早已满头华发,只是他面部红润容色年轻,是以给人一种鹤发童颜之感。霍青棠在花厅门口见那人站姿端正,赏画之时亦是肩背挺直,想来便是长久间打磨下来的姿势,霍青棠试着开口,谁知那人却受了大惊般退后几步,这便不会错了。
史侍郎对女儿是很有些愧疚的,女儿是长女,自己与妻子自来事事都顺她的意,最后就连选夫婿这样的大事都顺了她的心意,谁料女儿外嫁后竟早亡了。史侍郎初见霍青棠便吃了一惊,这丫头身上寻不见一丝自家女儿的影子,反而活脱脱一副霍水仙唇红齿白双目含情的模样,亦可说就是他那一张脸毫无改变的拓印。
史侍郎稳下心神,那丫头凑过来眨着大眼问他:“外祖父可是来接我的?”史侍郎端凝的表情略有松动,回她:“丫头在这里住得不好吗?”
霍青棠对着史侍郎直接入了主题,她不想在这上面绕弯弯,她心里很想回洛阳去看看,她想去看看齐尚书和崔氏,也想去看看自己的母亲,齐氏只得她一个独女,陈瑄又不重视她,自己这一走,母亲可怎么办呐。霍青棠敏感意识到这位史家外祖似乎并不太喜欢自己与霍水仙过于相似的模样,她侧过身子,半垂着头道:“外孙女想去白马书院进学,父亲不同意。”
史侍郎对霍青棠的母亲怀有深深的留恋和愧疚感,兼之他对霍水仙又有种莫名的不满意和排斥感,霍青棠便直接拿了霍水仙开刀:“父亲往日总说要带青棠去母亲住过的地方看看,可父亲事忙,一直都未能成行。青棠听说外面还有许多好风景,青棠也无甚见识,只听范家姐姐说过白马书院是收女学生的,青棠便妄想去白马书院进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