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走没多一会儿朱慧芬又来了,却还同往常是欢喜客气的贤惠模样,还在老远的竹林田坎就大声招呼老张:“还是没有水吗?马上太阳又大了哟,今年还硬是,种点庄稼天老爷都不行方便。”
老张回笑:“就是要你晓得辛苦才会珍惜噻,你埋头就能捡到那哪个还稀奇呢?汗水得来的吃着才香呢。”
“是,是要好好跟现在的年轻人讲哈这些道理,我们明群那两个娃儿,吃饭从来没有吃完过,不是剩点饭就是不吃肥肉夹甩了,浪费大得很。咦——这里啷个破恁大一个口呢?”她高高的蹲下去观望,惊讶极了:“他这个管子是啷个回事呢?啷个就破了呢?这个水流着才吓人哟,恁大一股,这要抛洒好多水哟,啷个破了呢。”
老张笑道:“你管他呢,又不是你弄的,哪个弄的他自然晓得来找他的麻烦,趁好噻,哪天就干的没有水喝了,转去拿桶来接两挑。”
她站起来摇头:“我不要,等哈儿喊王二来,我力气小了担不动。他喜欢找水,屋里水管子的水我早就拿来煮饭了,他说不好吃,说这个水煮饭一股味道,天天下午太阳打阴了出来到处找,有时候找到天黑尽了都不回去,走老远去找。”
“大户人家出来的,吃白米面长大的,吃不惯天上落下来的。”
朱慧芬嘿嘿的笑两声:“那也没得法,没有的时候天上落下来的也吃,到处都天干上哪里去找水呢,天天都是两个空水桶转来。”
老张想起来:“他的啷个东西落了?看他一路从堰沟找过去,那上面小松林也去找了来。”
“昨天晚上就来找了好几道哟,早上也转好几趟。”她已经预备往桑叶树去了,又像舍不得一样转回来津津有味道:“说是小川送他的金佛落了,今年三月间小川转来买给他的,平时间这里甩那里丢,真正不见了我看他还着急得很欸,晓得在哪里落了呀。还一味显摆得很哟,洗个澡要解下来怕沾水了,睡觉解下来怕压到了,穿个衣服呢要露在衣服外面,硬是像人家眼睛都看不到一样,我说他早晚要落掉他还说我不会说话找他的拐欸。”
“儿子送的嘛,意义不同噻。”老张听来十分羡慕。
几个子女还没有给他和黎书慧买过任何金银物件儿呢。
老张一直在石包上守到中午才转来,只吃了口饭又匆忙转去。卢定芳听到下面有水也拿桶来接,正好进来吃饭,恰巧新鲜事出炉,一桌人热闹得很。
听卢定芳道:“一颗金子落了像魂落了一样,你看那个走路都要倒的样子,看明天后天活得过不哟。”
老张难得接讨嫌话:“看他满得过七十不嘛,今年六十九。”
“你呢,你后年又兴热闹哈不嘛,过两年你也要满七十了哟。”
“满七十又啷个,活着造孽。”黎书慧发笑,变个脸撇嘴:“落个金子就要他的命了吗?要不准他喝酒才能断他的命,你们说来恁吓人,他哪天不这样啊?平常间酒喝了脸红扑扑的你没觉得,今天没喝酒就觉得他马上就钻土了,空话。”
老张自顾乐极了:“你那瞎子眼睛又看不到,你晓得他今朝啷个表情啷个样子啊。”
卢定芳道:“你莫说,真正只有瞎子才看得清楚,睁眼瞎的人多得很。”
大家在屋里吃饭,大坪的狗在上面柑子树石包上犬吠不止,越发狂躁刺耳后忽然变成了凄惨的哀鸣,像叫人一棍子打死了。山里人家家户户一辈子养畜生,听在耳朵里,疼到心眼儿里。
卢定芳道:“一天到晚喜欢把那只狗儿打得精叫唤,昨天晚上也是,晓得为了点啷个两爷子大半夜还在吵,那狗儿硬是在坝子叫唤着不歇气,吵得瞌睡都睡不着。王二也扯,谈落了块金子,大半夜跑到大坪来找郭信芳,说是他们一起赶场落的,问她看到没有,一哈都像闹着耍一样,人家又没脚跟脚的给你看着,还大半夜跑到人家堂客屋里来。”
“该喊他写个名字噻。”黎书慧笑两声:“你又没写名字,你喊它它又不会答应,好东西哪个捡到会还你呀,莫说是块金子,就是个耗子钱人家捡去都不得还你。找金子,找肚子!”
三个人都叫她不文不雅的脏话逗乐,老张问卢定芳:“今天上午我看他两口子不还在找唛,找到没有嘛?”
“上哪里找啊,一不会说话二没长脚的东西,几杯马尿一灌自己不晓得扔哪里去了这会儿才来到处找,上哪里找。”
吃罢饭,忠传帮她挑两担水到屋里去,经过王正书家时黎祥琴恰巧从猪圈里头出来,黎祥琴喊住她:“耍哈儿,恁忙整啷个,恁大的太阳中午不兴睡午觉吗?”
忠传同她一起站到被墙体挡住的阴凉处来:“那边小松林下来那里的水管子破了。”
示意她到那里担水去。
她却摇头摆手:“我懒得去,恁远担那两桶水,还没担转来路上就荡光了。我们这边还有股呢,曾家沟这个下面也让曾发儿撬了个洞,你哥哥一早扛锄头望水现在还没转来吃饭,龟儿罗昭全整的,他一带头,这边马上曾发儿也去整了一个,整了也好,正好底下铁头黄干了,今朝一上午你哥哥都在那底下,还给他捡了个便宜。”
“……他啷个晓得是罗昭全整的嘛?”不敢置信,又一想,恐怕确有可能:“他又啷个晓得是罗昭全呢,他看到的吗。”
黎祥琴以手摇扇取风,随口回答:“晓得哪个给他说的呀,恐怕他看到的吧,他跟底下王清平学抓蛇早上从堰沟回来看到罗昭全在小松林下面备水,不是罗昭全凿的他啷个恁早在那里备水呢,疯疯癫癫的脑筋又不管事。”
一根水管一前一后两个大洞,一个滋养给下石坝和老张,一个分流给王正书和曾丑儿,各家汉子一个白天扛着锄头没时间进屋,这里刚刚把水渠堵上,那里水已经叫人闭掉了,又回来那里挖水渠,重新把源头引到自家田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