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喝着酒,北堂戎渡想了想,随手用筷子在杯沿上轻轻敲了两下,道:“依我想来,‘情长不辍’,‘矢志不渝’,大概就是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罢,若是认定了哪一个人,这一辈子就不会改,只守着他一个,半眼也不再去看旁人……唔,这么说,应该没错罢?”北堂尊越似是有些意外,眼底也似乎闪过几分茫然和不在意,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哦?”说着,身旁的女子已将一条鱼上的刺细细挑出,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喂到他嘴边,北堂尊越一手揽了她的细腰,若有所思的神态,低声笑道:“你喜欢本座?”
女子脸色羞红,心中又羞又惶,轻轻嗯了一声,北堂尊越用手指摩挲着她娇嫩的脸颊,嗤嗤低笑了几声,不以为然地问道:“那你说,若是本座并非这无遮堡的堡主,也没有这一身的修为,更没有这张脸,那你,可还仍是喜欢?”女子怔怔听他说着,有心想要毫不犹豫地说一声‘喜欢’,可又不知怎地,一时竟是张不开口,北堂尊越不由得大笑,低头在对方嫣红的唇上一吻,然后松开那女子:“你倒老实。”说罢,对北堂戎渡玩味地笑道:“渡儿,你看,这就是‘情长不辍’,‘矢志不渝’,都是有条件的……这世上亲朋好友什么的,都不可靠,情爱之流,也不过是偶尔调剂一下罢了,不过如此,根本当不得真。”
一只手自桌上捧起酒盏,手指上的绿色籽琉石戒指与杯壁触碰有声,玎玲微响,北堂戎渡眸中带笑,应道:“爹说得是呢。”北堂尊越伸手拍拍少年的肩膀,轻声笑道:“虽是如此,不过……”他说着,就忽然想起有一回这孩子,曾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来。
[……你没有武功,也不是无遮堡堡主,你肯定什么谋生的手艺都不会的,你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当然得出去挣钱养你啊,整天肯定是要早出晚归的,哪里还有时间陪你。]
[……谁叫你是我爹啊,一个老头子,孤苦伶仃的,光会吃饭不会干活,我不养你谁养你啊……]
北堂尊越突然心底有些莫名的微热,拿起酒杯,抬首将里面的美酒饮尽:“……虽是如此,不过总算你我父子两人,倒还不至这般。”北堂戎渡也陪着喝了一杯,然后替男人满上酒,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北堂尊越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用手轻敲着酒杯的边沿,道:“父母什么的,本座对他们倒没多少情分,兄弟么,更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至于你娘,倒是个好女人,对本座从无贰心,可惜却死得太早了些……不过还好,她给本座留下了你。”北堂戎渡闻言垂下眼睑,慢条斯理地喝着酒,脸上依旧是那种淡淡悠闲散漫的神情,陪着北堂尊越饮酒谈天。
两人对坐着喝酒,闲谈之间,不觉渐渐日落山头,天色已无声无息地暗了下来。
几名侍女渐次掌上了灯。地上的五六坛酒已经空了两坛,而桌上的菜肴虽然每回都未动上多少,却也已经换了几次新的,北堂戎渡的眼角微微添上了一丝酒色,觉得有些燥,便起身脱了外衣,解下头顶的金冠,只穿了里面的淡烟霞色金累丝松竹梅岁寒三友单袍,拿扁金簪子把头发一挽,这才重新坐下,低头噙了身旁男孩挑出来的酥螺肉,笑道:“酒喝得多了,倒是有些热……”北堂尊越见他雪容黑发,唯右耳上缀着一枚殷红的鸽血石,几丝碎发缠绕在鬓边,黑红白三色交相映衬,鲜明得夺目,不觉忽想起一事,便低笑道:“既是觉得热,就动一动,散散热便是了。”北堂尊越说着,两根手指拈着杯壁,长眉略略斜挑,方欲说话,却又先止了,挥一挥袖道:“都下去。”
不过一时,其余人等便尽皆退下,只剩了父子两人坐在桌前,北堂尊越这才说道:“本座记得你曾说起过,当初为了接近那牧倾寒,还曾学过舞,既然这样,不如眼下便跳来助兴。”北堂戎渡略有些醺醺然地笑道:“彩衣娱亲么……好啊。”也不推辞,起身便甩了甩衣袖,走到不远处的宽敞地方,眯着眼睛静了片刻,既而突然间双袖一振一扯,右足缓缓抬起,做了个起势的动作,然后便整个人悠然开始起舞。
灯光下,少年修长的身体柔韧如同春柳,宽广的衣袖飞舞得如风轻扬,尽兴挥洒自如,仿若琼树玉立,乱花渐暝。北堂戎渡一时间酒兴上涌,双足旋得越来越疾,原本就松松挽在发中的金簪再也撑持不住,颓然滑脱,顿时满头黑发尽散,如同瀑布飞落一般。
半晌,少年的动作渐渐都低缓了下去,终落于无,直至一舞既罢,北堂戎渡敲了敲头,朗然笑道:“痛快……”说着,重新踏上血红的氆氇毯,在桌前盘腿坐下,一手打开一坛还未开封的酒,给两人都倒上,举杯道:“当浮一大白……”北堂尊越凤目微眯,目光炯炯看着少年,还来不及细想方才看他起舞时是什么心情,手上就已执了杯,一口饮干,道:“……很好。”北堂戎渡笑意徐徐,给两人又添了酒:“雕虫小技,不过是博父亲一笑罢了……”举袖随意擦了擦唇上残留的酒渍,又饮了一杯。
两人喝着酒,浑不管时辰几何,渐渐地外面月挂中天,星子遍布天穹,地上的酒坛空得只剩下坛底的一点残余湿润,唯有桌面间的果品肴馔倒没动上多少,只是却早已没了热气。
一只酒杯歪在精美的氆氇毯上,里面的残酒尽洒,将昂贵的地毯洇湿了拳头大的一小片,北堂戎渡醉得不省人事,四肢舒展地躺在绵厚的地毯间,喉咙里偶尔模模糊糊地哼上一两声,也不知道是在说着什么,烂泥一样软绵绵地一动也不动。
金色的眼瞳中仿佛蒙着一层薄纱,眼角处深染着两抹通红,北堂尊越显然也不像是平时那样清醒,虽不似北堂戎渡那般完全人事不知,但也绝对有了浓重的酒意。他眯着眼睛盯住一动不动的少年,然后慢腾腾地把桌子往旁边移了移,懒洋洋地半躺在少年身边,一手支头,一手从桌上拿了一块烤得酥黄的肉片,微微张开嘴把肉放了进去,慢腾腾地嚼着,等到咽下去之后,又拿起一块,这回倒是没自己吃,而是放到了北堂戎渡的嘴唇上。
北堂戎渡却根本连动也不动,只一味软绵绵地躺着,北堂尊越酒意上涌,见状,一面低低嗤笑出声,一面用手把少年的嘴巴捏开,将肉放了进去,北堂戎渡本能地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偏过头抗拒,但随后就嚼了嚼,最终还是吃了。北堂尊越哈哈大笑,仿佛觉得很有意思,一伸手,就把自己那杯还剩了大半的酒拿了过来,往北堂戎渡嘴里倒,只是这回却把对方呛到了,北堂戎渡咳了两下,直接就把这口酒喷了出来,溅满了男人的前襟,北堂尊越毫不在意,只是饶有兴趣地又拿了一片肉,塞进了少年口中。
这回倒是不用喂,北堂戎渡嘴一合,就一口连男人的手指都咬进了嘴里,咀嚼起来,北堂尊越一愣,刚想把手抽出来,少年却好象已经发现了不对劲,用牙齿轻轻啃咬着男人的手指,似乎是在试探着能不能咬得动,那样湿漉漉的微痛感觉,顿时就让北堂尊越心脏一滞,就像是在什么最痒的地方,突然被挠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