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笑了,摸摸他的脑袋:“塔希尔,任何时候都有穷人,想一劳永逸解决贫困的问题,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也难以想象将来会怎么做到。思考是好事,但是为了一个几乎无法解决的命题投入消耗过多精力并不值得。”
塔希尔想了好一会,还是有点郁闷,他不想在苏檀面前说谎,因为苏檀能看得出来,可是真实的情感说出来似乎有点伤人:“我好像……还是不太能同意您的结论。”就算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苏檀笑笑:“没事,我没有强行让你改变态度。我只在意一件事,你讨厌像我这样,周围平民都贫困而自己生活享受的的人吗?”
塔希尔一惊,几乎是大叫起来:“不,我从来没这样想过!我不会讨厌您的,永远不会!”
“错了。”苏檀神色认真,“你只是不讨厌我,而不是不讨厌过着和我类似生活的人。”
塔希尔开始回忆苏檀教他东方语言时讲过的语法:双重否定为肯定。左思右想,琢磨半天,只能承认苏檀说得对。
苏檀低头缝布,语气有些伤感:“管中窥豹,未必全实。你这一走,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过了暑月,天气会慢慢转凉,荒郊野外的,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尽快完成任务回来的。”塔希尔也不知道完成这项任务要多久,“我还想跟您一起度过诸圣节。”【1】
苏檀抿嘴轻笑:“那我会在一天烤好栗子,等你回来。”
与苏檀告别后,他还回了一趟乡下,他没对贝西奥夫妇谈论他即将远行执行任务的事实,只说自己过得很好,不用他们担心。
他再看望自己的弟弟。弟弟的脸胖嘟嘟的,看得出来营养很好,一看他就甜甜地笑起来,向他伸出手。
塔希尔轻轻勾了下他的小指头,小婴儿的手指又轻又软,像没骨头一样。
他对这个可爱的婴儿涌起了无限的怜爱,低下头亲了亲弟弟脸颊,随后告别贝西奥夫妇,骑马离开。
名单上的圣殿骑士有工厂的老板,日常就是饮酒作乐,仿佛永无休止,塔希尔理解不了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能醉生梦死的人,这位老板的大腿比他工厂里三个童工的胳膊并起来还要粗。在洗手间里,塔希尔结束了他的性命,袖剑划开他喉咙时油腻的肥脂软黏黏地滑出来,那种气味着实让他记忆犹新,呕了很久。
第二个目标是私底下贩卖人口的贩子,警惕性和反跟踪能力出奇地强,除了贩卖人口,他似乎也倒卖走私货物和负责交接圣殿骑士之间的情报。
这个贩子还养着一个化妆后和自己容貌身高非常贴近的替身,不过这手段骗不过塔希尔的鹰眼,他花了一些时间摸索抓住他真正的踪迹后,成功刺杀,顺带解决了他身边所有小弟,把受困的妇女儿童解救出来,翻找他的办公桌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情报或者暗室机关,遗憾的是,除了一些账本没有太大收获。
第三个目标是坐拥无数田产的大地主,塔希尔在他最爱的猎场也让他当了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猎物。
第四个是凭借飞涨的酒价赚得盆满钵满的酒商,塔希尔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觥筹交错的生日宴会上。
第五个是道貌岸然、敛财无数的贪婪神父,再寂静的忏悔室里,鲜血浸透了他玷污的圣经。
最难对付的,还是一个军营中的头目。日常的巡逻、军营中的人数让塔希尔觉得有点难以下手,观察对方行动时,他看到了军队中的一些事实与真相:大多数士兵被欠饷,武器已经很久没保养,军服也破破烂烂,瘦得能看到肋骨。
只有上层军官状况稍好,有更整洁漂亮的军服,强壮健康的躯体,对比起来下层士兵更悲惨得像被压榨了所有血汗的牛马。军中还有穷极无聊时的欺压游戏,大块头毫无理由的逗弄、欺辱小个子或衰弱的老兵取乐,怯弱挨打的士兵转头又对年幼的贫穷妓女举起拳头,灾祸与苦难一层层往更卑弱的人积压。塔希尔用军官喜爱的马鞭轻松勒死了他,但事后他一点都没觉得解脱。
入夜,塔希尔在野外生起渺小的火堆,翻出名单,七个人只剩下两个,天气也开始慢慢入秋了,现在还不太冷。
他想起苏檀的话,确实没说错,太有同理心并不是一件好事。在杀死头目后,被受欺压的人不会就此结束苦难,他所做的一切能做到的作用太小。
但是就能因为他能起到的最终作用太渺小,所以可以对正在发生的苦难视而不见吗?
塔希尔想了良久,觉得自己做不到。见到邪恶正在发生挺身而出,是最朴素也最该坚守的善良。
他揉了揉眼睛,把名单收回口袋,烤热从人贩子那得来的干粮,就着军营里的酒一口嚼食下咽。想着下一个目标离自己还有多远,离成功只剩一步之遥,他回家的心情变得有些迫切起来。
诸圣节除了烤栗子,还有烤杏仁饼、圣骨卷及美味的小泡芙Bu?uelosdeviento。小时候塔希尔闻到远方的风送来的甜蜜杏仁味总是馋得很,但母亲只舍得给他买一些圣骨卷尝尝,至于Bu?uelosdeviento很少有机会吃到。在寒冷的夜里,一家人凑在火炉边一起烤栗子,跳跃的热光与暖呼呼的栗子甜香组成温馨的冬日梦境。贝西奥总是吹牛说明年一定要入手一瓶莫斯卡特尔葡萄酒尝尝配烤栗子是什么味道,然而每年都没有兑现。
他回想着这些有趣的回忆,脸上泛起微笑。快速吃完干粮后,他收拢厚厚的落叶包上一层布当作枕头,打开睡袋钻进去,在火堆边拥有了一个充满烤栗子、杏仁粉与奶油味道的香甜美梦。
梦里还有坐在炉火边的苏檀。
他散着头发,他的头发又黑又亮,顺滑得像丝绸,又像滴落的巧克力浆,垂落下的头发半遮半掩他的脸颊。他正弯腰拿着火钳子拨弄炉中已烤爆开壳的栗子,鼻尖充斥着栗子壳烧焦的香气。
塔希尔忽然发现他一束头发蹭上了炉火飞溅出来火星,点着了头发,火焰慢慢燎上去了,紧张得他大叫起来。
而苏檀似乎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抬起头,依然在微笑,塔希尔因此一下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