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苦笑说道:“我本是大同镇人,明军与蒙古连年作战,前几年又逢天旱绝收,我一家老小,实在没有了活路,听到村里有入了白莲教的人说,这边遍地金银,便跟了过来,虽是不如传言所说的那般好,可总算是有口饭吃。”
杨应尾问道:“这个白莲教,是干什么的啊?”店小二左右望了望,低声道:“小哥,白莲教在这一带势利很大,我看小哥你也不像积年出门的人,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打听白莲教的事情,小心祸从口出。我要去给其他客人送水了。”
杨应尾见他不肯说,便不再问,笑着道了声谢,提了包袱,自行离店而去。
他路过昨晚打斗那个的小巷,拐进去看了看,奇怪的是,刘金的尸首已经不在了,连墙上与地上的血迹,都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巷中三三两两,都是些过路行人,一如常状。
杨应尾不知道是什么人将尸身运走,还清扫了所有痕迹,只在一块板墙处,几块砖有些破损,正是昨夜那刘金所撞到的地方。
他出了巷子,向东走了一阵,忽听得前方一片骡马嘶叫,原是到了一处骡马集市。
杨应尾心道:“这里离崆峒山,怕还有两三千里路程,若是单凭两条腿走去,要哪一天才能到得了?义父的包中尚还有些银两,不如去买匹马儿。”
他进到集市里面,市场内有几百号人,一两百匹马骡,骡马经纪大声向客人介绍牲口,买牲口的人便讨价还价,人嚷马嘶,热闹得很。
杨应尾边走边看,西域盛产马匹,市场中的马儿,均是毛光水滑,膘肥体壮。他不会相马,正左张右望,举棋不定,一不留神间,突然看见西北角上,立着一匹黑马,虽是瘦骨嶙峋,可骨架颇大,马儿低头耷耳,一身脏兮兮的,有不少泥污,黑马旁边的地上,坐着一个干瘪老头,两眼无神,不停抽着旱烟管,一人一马,都是没精打采。
其他人的摊位上,都有客人光顾,那黑马之前却是空无一人,所以,杨应尾只一抬眼便看见了,说来也怪,黑马如同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也望向了他,鼻孔一收,发出一声轻嘶。
杨应尾走了过去,那老汉见来了主顾,慌忙放下旱烟管,站起身来招呼,说话是河北口音,这让杨应尾大感亲切。
两人聊了一会,杨应尾明白老汉卖黑马的原因。
三年前,老汉举家往敦煌去投亲,可才到格尔木,儿子就被马匪杀死了,这老汉与他老婆没了盘缠,又伤心死了儿子,就不再往西走了,他们在一个山上搭起一间茅屋住下,老两口在周边砍些树枝来烧炭,烧好后,二人肩挑手提,跋涉几十里山路,把木炭运到城甸,换些银钱。
后来,有好心的人可怜他夫妻两个年老孤苦,便送了他们一辆破板车,于是在板车上装了木炭,前拉后推,稍稍要轻松一些。
去年的冬天,老头清早开门,看见一匹大黑马卧倒在门前,他猜想是大雪封山,这黑马无处觅食,乃至饿脱了力。老汉从家中取了些玉米,喂它吃了,黑马吃完之后,方才有些力气,慢慢站起身来。
黑马很有些灵性,此后就留在老汉家中,老汉将板车套上绳索,让黑马拉了,山路坎坷,那马力大,走得颇是平稳。只是,这马儿食量极大,他所居之地,树丰草稀,这马儿总是吃不饱。
日子稍见起色,可老天弄人,老太婆在山上采蘑菇时,又摔断了腿,找大夫接起断骨,每日的汤药费用,需要不少银钱,便寻思将黑马卖了,归还了大夫的诊金。
杨应尾听到这老人家际遇悲惨,又看到他手上满是皲裂与厚茧,心下颇为同情,问道:“大叔,你这马想卖多少银子?”老汉嗫嚅半晌,道:“我欠下的诊金有五两银子。”
杨应尾从包中摸出一个十两的银锭,递了过去,老汉连连摆手,说道:“小哥,这我可找不开。”杨应尾将银锭塞到老汉的手里,说道:“不用找了,回去给大婶多买些肉食,老年人骨折,需要多吃些温补的食物才好。”
老汉两眼红了,哆嗦了双手,将十两银子揣入怀里,不住地向他躬身道谢,他朝黑马又望了一会,这才脚步蹒跚走出集市,杨应尾看见,老汉到了市场外面,回头了好几次,用衣袖不时擦拭眼睛。
杨应尾牵了马,那马一声长嘶,伸头过来,在他手臂上挨挨擦擦,显得甚是亲热。他在集市里置办一副马鞍,又买了一料斗麦子,让黑马先吃了个饱。
出了集市,路过一处小溪,就着溪水,杨应尾给黑马洗涮干净,但见它通体黝黑,只有四蹄处洁白若雪,黑马吃饱了肚子,又洗了个澡,一声欢嘶,虽然还是瘦骨嶙峋,可精神健旺,哪里还是先前那蔫怂模样。
杨应尾骑上黑马,往崆峒山方向行去,他爱惜马力,本想缓缓而行,哪知黑马虽瘦,竟是步履如飞。
杨应尾怕它累着,便稍勒马缰,那马便慢了下来,待得马缰一松,黑马便又开始飞奔疾驰,竟似不知疲累,他但觉耳旁呼呼风响,路旁两侧的景物,都在飞速倒退。
杨应尾没想到,这匹瘦马竟如此神骏,对它喜爱之极,更是加意喂养。
有个时候,他也会在心中暗想:“我的这匹黑马,若是与那黄衫姑娘的枣红马相比,不知是谁跑得更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