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奉恍然大悟:“这一来,那位刘氏夫人难免有些郁闷。”
“岂止郁闷,刘氏夫人为此与丈夫颇多抵牾。后来事情闹大了,连带小郎君也受牵连,母子二人都被勒令遣出。刘氏夫人不久病故。可笑的是,刘氏夫人刚病逝,眼看袁公路势力衰微,庐江雷氏为首的豪族联盟又和袁公路闹翻了,双方在江淮连番恶战,死伤无数。”
丁立想了想,继续道:“这段时间里,小郎君在山间结庐守孝,据说其间久病,发病时整日里喃喃自语,情形有些古怪,显然是伤情过甚的关系。父子两人重新见面,已经时隔数年。因为此前的冲突,恐怕父亲没把儿子当儿子,做儿子的,也未必把父亲放在眼里……”
“真是复杂。”丁奉叹道。
“归根到底,庐江雷氏也不过是地方土豪罢了,只能被真正的世家高门摆弄。而袁术其人行事乖谬悖理,以部下小将与陈王族女联姻,这难道不是对汉室的羞辱?怎么可能有什么好结果?”丁立摇了摇头,再往深处讨论,便非他一个曲长所能知晓了:“好在,眼下我们只要认准小郎君,其它与我们无关。”
“是。身为武人,只要用好手中的刀剑。勾心斗角的事,我们就不费这脑子了。“丁奉重重点头。
丁立诧异地看看丁奉。他想教这小子懂得一点选边站队的秘诀,没想到丁奉的理解竟然南辕北辙。正想骂几句,却见丁奉皱起了眉头,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
();() “想什么呢?”丁立啪地拍了他一下。
丁奉有些担心地往身旁瞥了两眼,小声道:“在这乱世存身,归根到底,还是得靠手中的刀剑啊。小郎君的谋划再怎么厉害,如果我们此番敌不过曹军,还不是万事皆休?”
听得此言,丁立的心头一紧,忽然感觉天色也骤然黯淡了。这两年来,丁立在军务上已经越来越依赖这个从弟的判断,他很清楚,丁奉对征战搏杀确有特殊的天赋。
他向丁奉靠近些,郑重地问道:“怎么说?你觉得……哪怕据守如此险要的擂鼓尖台地,也敌不过曹军?”
“兄长,此刻我们虽有一千余众,可大部分都是奔逃至此的败卒。他们当日殊死作战,是因为有小将军身先士卒激励士气。现在小将军不在了,他们还剩下几成斗志?再者,短短几日工夫里,他们还先后被梅乾和小郎君两度拆分整顿,以至于什伍之内的同袍都难称熟悉。上阵的时候,他们能够同进退共生死吗?现在小郎君看似权柄大张,可并无扎实的根基。我担心,能够为他决死拼搏的,始终只是最初随他支援的两三百人!”
丁奉举手比划着示意:“如今这两三百人还大都被提拔成了什长伍长,散布到了千余人之中,再也没法集中使用。”
丁立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而且,哪怕这两三百人尚在……今日早晨我们也没能抵住曹军啊。”
兄弟两人随即想到了张辽的骁勇无匹。他们还记得早晨的战况,即便是小将军与之对抗,其实也应付得非常艰难。当这样的猛士率领如狼似虎的曹军冲杀向前,轻而易举收割将士们的性命和士气时,眼下这临时纠合起的一千多人,真的能前仆后继地坚持到底吗?
丁立有些难以压抑心中的畏惧,他看看身旁的丁奉,就连这勇敢好斗的年轻人,神情中也流露出一丝茫然。
小将军不在了,只能指望小郎君。可是小郎君真的有办法吗?真的靠得住吗?
就在两人犹疑的当口,身后的台地忽然暴出震天的喊叫,那是数十数百人在齐声呼啸,声浪在岩壁间仿佛折射,激起轰隆隆的回响。苍茫群山之中,无数禽鸟被这怒吼所惊动,振翅而起,久久不敢下落。
两人被这巨响所慑,连忙扭头回望,动作猛得连颈椎骨都格格响了起来。
天色已经变得浓黑了,两人竭力探看,只见台地深处燃起了几处赤红的篝火,那火焰跃动着,映照出士卒们激愤的神情。也不知听到了什么言语,士卒中的许多人忽然跳了起来,奋臂攘袖地再次高呼。随即,有更多人响应了他们,黑压压的人群像大海波涛那样起伏着,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怒潮般汹涌的吼声,声势几乎震天动地!
毫无疑问,这是军心已然凝聚的表现!这是所有将士们愿意、甚至期待着决死而战的表现!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丁立凝视着这场面,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