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江新年看到的画面。
在他眼里褚煦梁一向是衣冠楚楚游刃有余的,江新年还从来没有在他梁哥脸上瞧见过如此落寞颓唐的神情,更别说对方还衣着单薄地坐在这里吹冷风,好像是故意要让他心疼一样。
可江新年知道不是,褚煦梁根本就没料到他会来。
江新年二话不说拉开自己带的行李箱,从里面抖落一件长款厚羽绒服出来披到褚煦梁身上,然后飞快地抽走对方指尖那半截香烟,送到自己嘴里狠狠吸一口。
“伯父怎么样?”江新年没有多说,只问了这一句。
褚煦梁愣过之后紧了紧身后的衣服,放缓语调似乎又回到自己惯常的状态。“肺部感染得不严重,挂几天水的事。”
江新年想起从前听到过的只言片语,知道褚煦梁的父母同他有着隔阂,既然对方父亲病情不算严重,那褚煦梁先前呈现出的那种破碎感就只能是来源于父母的态度。江新年估摸着今天他梁哥应该是受了大委屈,心疼之余又有些开始埋怨起自己还未打过照面的老丈人。
“你吃饭了没?”同江新年一样,褚煦梁也没有多余地去问你怎么跑北京来了,他知道对方的心意,就如同江新年懂得他。
“没,饿死了,陪我去吃点儿。”江新年说的大实话,他着急赶飞机中午就随便买了个三明治对付,下午的航段又不提供机上餐食。到了首都机场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北京的晚高峰真不是开玩笑的,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出租车足足开了俩小时。
褚煦梁把自己的飞行夹克脱下来换上江新年给他带的羽绒服,又捉了江新年身侧的手一起塞到自己暖和的衣服兜里。
他们一人推着一个箱子并肩走在北京冬日萧索的街头。
褚煦梁带江新年去了今天打包的那家炒菜馆,炒菜馆味道好价格实惠,即便已经过了饭点,厅堂里仍然坐了不少来吃饭的客人。两人寻了角落一张桌子,点了三道菜。
大概真是饿得狠了,江新年埋头干了两碗饭。褚煦梁也比平时多吃了些,褚建军还要输几天液,单靠他妈一个人跑上跑下实在太累。纵然褚建军不愿意见他,褚煦梁也得继续守在医院帮忙。
江新年自然也知道褚煦梁的想法,他在手机软件上搜索今晚住的酒店。不能离医院太远不然他梁哥来回不方便,但他们预定得实在太晚,一通筛选下来,只有一处离这里两公里的城市便捷酒店还有空余房间。
江新年征求褚煦梁的意见,对方自然是不挑。等到了入住之后,江新年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讲:“网站图片上看起来可比这新多了。”
褚煦梁放下东西,不在意地开玩笑:“经过明鑫洗礼的人,还挑住宿条件?”明鑫酒店就是当初他们在宁波被分配到的隔离酒店。
江新年被他逗笑了,这么看来也是,这里虽然陈设旧一些,但瞧着至少干净卫生。
“挺好的,你也累了,先洗个澡吧。”褚煦梁说着蹲下身来拉开江新年带的行李箱,发现满满一箱子几乎都是自己的换洗衣服。
他抬头去看江新年,听见对方说:“我明天下午走,这个箱子留给你。飞行箱和过夜袋我帮你带回去,有什么脏衣服也塞里面,我回去洗。”
如果说之前褚煦梁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会儿真有些绷不住。他站起来抱住江新年,轻声说:“谢谢你,新年。”
江新年能感知到褚煦梁的情绪,回手抚着他的背,用故作玩笑的语气逗他开心:“我们俩什么关系。”
褚煦梁忍着眼里的泪花,也笑了。
他从小就被教导男孩子要有担当,男人是整个家庭的支柱,作为男生他不能示弱也不能在人前哭。可原来有人能给他依靠,可以让他依靠的感觉是这么地好,这么地令人安心。褚煦梁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无论发生什么江新年都会在,都会陪着他一同度过。
晚上洗过澡两个人关了灯躺在床上低声聊天,褚煦梁讲自己小时候的事。他小时候住在军区大院,顽皮的年纪没少和邻居家孩子一起偷偷溜进机关里玩。
捅柿子树摘枇杷,抓蚂蚱逮青蛙,还曾经偶然瞧见过审犯人的情形。那个年代犯罪率比现在高得多,审讯手段也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年幼的褚煦梁被吓到的同时其实也很有些崇拜自己威风凛凛的父亲。
他家时典型的慈母严父,褚煦梁从小就一直想要得到来自父亲的肯定。他刻苦好学,读书以来一直成绩优异,褚建军和任美华也以他为傲寄予厚望。
直到在职业的选择上褚煦梁第一次与他们出现分歧。任美华也是那时候才意识到她辛苦培养出的儿子有主见有想法,但同时也执拗得很,对于自己认定的事绝不肯退让半步,在这一点上父子二人一脉相承。
与家庭的决裂始于那场平静却又轰轰烈烈的性向坦白,褚煦梁难得回家进门却直言自己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褚建军抄起手边烟缸劈头就砸下去见了红,搞得整个大院人尽皆知。
至此之后四年多,褚建军没有让褚煦梁迈进过家门一步。那些伤人的恶言恶语褚煦梁自以为已经听过太多,麻木了也就不会再往心里去。可事实是,无论听过多少遍,今天在听到父亲骂他的那些话时褚煦梁仍然会感到锥心地疼痛。大抵这世间能伤害到我们的,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褚煦梁到底是二十四小时没合过眼,讲到后来困意上涌。江新年感觉出来,主动接过话头,让他安静地听自己说。说着说着颈边传来均匀的呼吸,江新年轻轻亲吻褚煦梁的发顶,拥着他一同沉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