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瞧着她。这一刻,东太后忽然觉得面前站着的儿子和太上皇一点都不像。竟然像极了先帝,眉眼锐利得让人几乎窒息。
“我是你生母,名正言顺的母后皇太后。我若今日薨逝,不,不必薨逝,哪怕是病重,你的皇后也得面对千夫所指”她像是握住了皇帝的软肋,阴佞而恶意地笑起来“所以皇帝,你低声下气地,顺从些,我的身子就好一些。”
皇帝定定望着她,就在她以为他被这些话吓住的时候,他忽然笑了。笑意很耐人寻味,不是讥讽,也不是威胁恐吓,竟然透着轻松。
“您当然是永远的皇太后。”房中灯光昏暗,皇帝半张脸都隐在暗色里,显得有些阴沉。“但您什么时候薨逝,怎么薨逝,由朕说了算。”他淡声笑道“谁叫我如今是皇帝呢。皇后胆小,身子也弱,朕不愿意她为这些事劳心伤神。您最好祈祷自己长命百岁地活着,否则朕只能叫北静王尝尝多病的滋味了。您要是什么都不在意了,倒也没什么。哪怕您今日薨了,我也能叫东太后继续在慈庆宫里颐养天年。只是陵寝里太上皇身边的位置,就只得换个人躺躺了”
“你敢你虽是皇帝,但太上皇还活着,他岂会让你只手遮天”
“敢不敢是朕的事,信不信是东太后您的事。”皇帝道“别想着从皇后身上着手,若皇后伤着一星半点,朕要你们水氏阖族陪葬”
“慕容永宣你忤逆不孝,不配为帝”
骂起人来到还是中气十足的,皇帝也算是放心了。就容她去喊叫,径自转身出来。芝怡就候在槅门前,原先守着的宫人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出去了,整个寝殿空荡荡地像座死城。
皇帝在槅门前立了一刻,听东太后的叫骂声忽远忽近,面色平淡得像是一潭水。
芝怡小心翼翼瞧了眼皇帝的神色,心里也为皇帝叫屈。这都叫什么事,新婚当天叫自己的亲生母亲叫来一通威胁恐吓,哪怕咒自己死都不要儿子好过,这是一般人都干出来的事说是丧心病狂也不为过。
“东太后病了”
听到皇帝这话,芝怡一时拿不定主意,诚惶诚恐地屈膝俯身,不假思索便道“是病了,近些时候昏昏沉沉的,觉也睡不安稳,眼见着是该用安神汤的时候了。”
真不愧特地挑出来送到东太后身边的人,不必说得太过清楚,一点就透了。
皇帝最后回望了一眼,旋即便毫无留恋地收回了目光“既然疯了,就叫她疯得彻底些罢。好好瞧着,别叫她死了。”
他今日过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皇帝心想,等东太后真正薨逝的时候,他兴许不会过来了。那些无能为力和张皇失措早就成为过去,坤宁宫里才住着他的余生。
皇帝回到坤宁宫的时候黛玉还没醒,拥着绣被沉沉睡着,很安心的模样。皇帝坐着了她一回,便往外来。做皇帝是个苦差事,鲜少有真正能够闲下来的时候。大婚是难得的,可以抛开一切不必管,足足有三天能自由支配。一下子没了差事,皇帝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借着夕阳的余晖了回。
兴许是坤宁宫里太安静了,也兴许是黛玉就在这里,他心里定了,不知觉中就盹了过去。迷迷蒙蒙中像是有人在给他盖被子,他半睁着眼去,面前人背着光,正面朝着自己,不清模样。但他心里却很笃定,很确定这就是黛玉。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去了。
黛玉着皇帝睡着的模样,觉得很有趣。在自己印象里他一直是精神抖擞且富有攻击性的,很少有这种与世无争的模样。他像是累极了,短暂地睁开双眼,就又睡着了。握着她的手,在夕阳掩映下安静睡着。闭上了那双锋芒毕露的眼,此刻短暂地显出一股天真稚气。
黛玉瞧着瞧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根指头,从他眉头摩挲着往下,滑过挺翘的鼻梁,落到丰润的唇瓣上。
“皇上”她低低叫了一声,见他没醒,胆子便越发大起来。趴伏在他耳边,含着笑唤道“永宣”
皇帝仍然睡得很熟,毫无回应。黛玉凑近他的耳朵,几乎像是呢喃一样,柔声喊他“夫君”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词汇,从口中念出,百般情绪,万缕意,尽数涌上心头。多奇妙,她真的嫁给了慕容永宣,一个皇帝。面前这张丰神朗秀的面容,从此不必入梦,只要她一睁眼,就能见他。
皇帝醒来的时候夜幕已临,紫禁城的羊角灯已尽数点亮,从玻璃窗外望出去,有星星点点昏黄的光芒。黛玉正坐在边上,正他刚才落在桌上的历朝实录。
“醒了”见皇帝过来,黛玉放下,朝他露出个笑“正是用晚膳的时候。”
午后睡觉再醒来,一窗外已经是夜色了,不论跟前立着多少奴才,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失落感。可是一睁眼就见黛玉坐在边上,朝自己温温柔柔地笑,这瞬间皇帝什么都不想要了,终于明白了夫妻的含义。
原来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永远陪着自己。
“睡了一觉,怎么就傻了。”见他呆愣愣地瞧着自己不说话,黛玉忍不住笑起来,又命宫人送水进来。
霁雪端着铜盆进来,黛玉起身,试了试水温,这才放下巾栉,绞干了送到皇帝跟前“皇上擦擦脸罢,能清醒些。”
皇帝接过巾栉擦了脸,又叫她按着洗了手,等霁雪捧着水出去了,这才回过神来“你不用做这事,你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