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四目相对望向那黎山老母的第一时间,嬴政忽然意识到,或许从始至终,对自身记忆做出改变的便是
我是我,我非我,从何处来,到何处去这样的问题从来便是简单而又复杂。并没有那再是确切不过的答案。然而这帝王那被尘封的记忆之门由此而被打开,所显露出来的,自是那泛黄的纸张记载里,有什么在一点点清晰。
那是后世人穿凿附会之下的记载,是这帝王死后洪水滔天之下,再明显与刻意不过的、却又并没有任何来由的抹黑。
道是黎山老母知道秦将要二世而亡,所以化美貌村姑下到凡间,对那帝王做出指引。又在那骊山行宫之内同这帝王相逢,希望其能够得到点拨与惊醒。未成想这帝王穷凶极欲再是好色不过,竟然动手动脚出演调戏冒犯神明。
于是黎山老母愤而离去,不再理会此间事宜。更是在此之后,不再以年轻女子面貌示人,而是以老妪形象而存在。
但——
“申侯乃言孝王曰:‘昔我先郦山之女,为戎胥轩妻。生中湡,以亲故归周,保西垂。西垂以其故和睦。”
自秦昭襄王开始,嬴政的高祖母宣太后、曾祖父秦昭襄王、曾祖母唐太后和叶阳后、祖父秦孝文王、祖母夏姬和华阳夫人、父亲秦庄襄王、母亲赵姬,甚至是嬴政本人,俱是葬在骊山。
黎山老母、骊山女于秦人的典籍记载及传说中,于殷商之际嫁给贵族戎胥轩,两人婚后生子中潏。后来戎胥轩及骊山女夫妻二人替殷商镇守西部边境,而在戎胥轩逝世之后,则由其子中潏继位。
后归顺周朝,于西部逐渐形成秦国。而戎胥轩及中潏父子便是秦国王族的祖先,同样是后来的秦皇嬴政先祖。而骊山女,眼前这黎山老母,则是秦人的祖先神。
只不过随着秦二世而亡,随着有关昔日帝国之种种被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总归是有什么纵使留下了只言片语的记载,却仍是叫人所下意识的忽视了的。
于是最终流传在世人口中的,不过是那帝王有眼不识泰山,将神明触怒并且遭受到惩罚,在调戏黎山老母后不久便暴毙亡故一事。
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纵使那帝王曾是天命所归横扫六合又如何?终将是天怒人怨惹得那众生揭竿而起,将其推翻。
“你看,纵使是其祖先神,是黎山老母,同样不再给之以庇护了呢!”
“多行不义必自毙!那大秦之所以会亡,自是怨不得旁人。”
就事实而言,那再是狂妄同样再是自傲不过的君王其实并未曾对那八百年前,最终将帝国推翻之黔首与众生有过多怨念的。甚至于八百年后在那大唐皇帝陛下身上再醒来,这帝王在那内心里所想到的从来便不是那些无意义的争辩,是为自身之身后名而正名等种种。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自认是将天命握在手中踩在脚底,使那众生俯首和臣服而非是叫那天命将一切赐给自身的秦皇,自然是不愿意更不会将目光着眼于这些小事之中。所看向和想要达成的,更非是替那昔日之种种正名,叫那早便已经陨落在旧时空里的帝国将生人的空间挤占。
“天下一国,神州永安。”
那是李治察觉并且确认眼前的阿耶早已经不再是昔日阿耶的某一个夜晚,从睡梦中惊醒于午夜梦回之际,不知怎么便溜达至君王处理政事的大殿中的晋王殿下以目光望过,有光、有跃动的烛火从那窗棂透出。
较之以过往似乎更加勤政同样是更加繁忙的帝王并未曾睡下,如渊似山,一举一动间仿佛是以尺度量了的身形间,给人以无端的、莫名的压力。整个大殿中仿佛是针落可闻,只除了那帝王笔尖接触到纸面以外再无任何多余的声响。
于是李治的到来便显得极是清晰,并没有任何遮掩。即便这向来谨慎且心思深沉的大唐皇子其实早在踏足到此间的第一时间,便下意识的压低了呼吸。但很显然,纵使没有宫人的提醒,李治的到来同样是瞒不过嬴政的眼与耳的。
“稚奴?”
套上了那大唐皇帝陛下之皮囊与外壳,以原身之面目与身形、身份而存在的嬴政抬起了眼,望向夜半而来的李治的双眼中,恍若是存在着几分虚假的温情,又好似是并没有任何的情绪存在。
恰如同冰雪消融潺潺水流在那不知不觉间流淌,于这本就是心思深重的皇子心中带起些许寒凉。心惊胆战却又自然而然的,李治忽然便意识到,眼前这不知究竟是何人的“阿耶”,其实是将那一切种种尽在掌握的。
“所以眼前这人,其实是已经知道,自己对其身份有所猜测了吗?还是说这本就是其所放任,并不愿去掩饰其同阿耶之间的那份不同?”
李治扪心自问,有些答案分明是已经流淌在嘴边,便要被吐出。然而下意识的,李治张口,于嬴政望过来的、清凌凌的目光之下,却又似乎无法有任何言语被吐出,说出任何言语与疑问。
内心深处的灵觉里,更是似乎在提醒着这本应当再是清楚不过,当如何权衡利弊的皇子,究竟怎样选择方才是正确。但什么又是正确呢?
分明是在以目光望过的第一时间,便知晓和清楚了什么的嬴政放下手中笔,起了身,不急不缓却又仿佛是以尺子度量了一般,以那分明是再自律与严谨不过的姿态走到了李治身前。
以手伸出,仿佛是什么都不曾知晓一般牵起了李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