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日领事馆今日拆除,挪到复兴路正中央的巨大音乐馆内,并改做将军府,顶头插上了红日旗帜,守卫森严,一路上尽是身着土黄色军服的日本军官出入,也有穿着华贵和服的妇人来往。
时值盛夏,沿街有小贩推着板车叫卖,途径稀烂的琉璃厂,蹲坐在一个白色的大石墩上拿着蒲扇扇风,板车上则是一个个浑圆油绿的西瓜,纹路十分漂亮,上面撒着小贩刻意弄上去的水珠,烈日落在梧桐树上,梧桐散下无数光斑,光斑点缀在大西瓜上,西瓜便像是夏日最后一方凉爽之物,引诱不少站岗的日军军人望眼欲穿。
不多时,将军府内突然蹦出来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大概十三岁左右的样子,剪了日本当地流行的童子头,乃前面是齐刘海,其他齐耳,又因为穿着浅蓝色的和服,起来像是一个小妹妹般。
男孩手里拿着两张钞票,这是前不久新印出来的钱,如今上海所有其他地方的纸钞都不能流通,只许这样的钞票才能购买东西。
他还不会说这边的语言,但是随后从将军府内就跟出来一个瘦高的翻译,翻译是中国人,头上抹了头油,亮得像是第二颗太阳,着急忙慌的追着男孩出来,然后对卖瓜的小贩说“你这一车都买了,送到后厨去。”
小贩也是个半大的孩子,黝黑、灰尘满布、手上生茧,和白嫩嫩的日本小孩一对比,那是一个地一个天。
“你都要了可我一会儿还要送去陆公馆两个呢。”小贩不大情愿,翻译的眼神也古古怪怪。
那翻译是个眼尖的,最恨别人他的眼神不对劲,当即给了小贩一巴掌,刚好打在小贩的头顶,弄得小贩一个不稳差点儿头朝下栽倒在地“你什么将军府人多,买你的瓜又不是不给钱,其他人哪里有我们这边重要让你送就送,再瞎做表情,给我小心着点儿”
小贩被那一打不慎咬破了自己的口腔内壁,疼的要死要活,却还不敢大声喊叫,只能扁着嘴巴将板车往将军府内送去,到门口就站住,由士兵往厨房运送西瓜。
这年头有水果吃的,都是有钱人,刚打完仗,物资紧缺,到处都在修缮,哪里都有乞丐,但是租界内和租界外却又是两个世界,租界内的洋大人们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该举办派对的还是举办派对,就连今天将军府都要举办一场欢迎会,欢迎日向将军与将军夫人未来在此常驻。
翻译在整饬了一番小贩后,到后厨拿了一块儿西瓜吃,后来临近傍晚,天气没那么热的时候,有个名叫佐佐木的一等兵带着肃杀的热风袭来,见翻译便阴阳怪气,眼高于顶地用日文说“王先生,队长在火车站发现了一个可疑人员,是从京城来的,带着相机,队长怀疑是间谍,一般像这种带着相机的记者,不是间谍就是有问题的,你快去,询问询问。”
王翻译对着那小贩倒是耀武扬威,对着日本人,倒没有办法抖起来,他垂下眼皮,只幽幽地继续吃瓜,待好不容易吃完,才站起来将西瓜皮丢在地上,懒散地又不失恭敬地说“那就快走吧,让佐藤队长等久了可不好呀。”
佐佐木冷漠地着这个王翻译,眼里的嫌弃溢于言表,这种嫌弃并非是因为其来做将军的走狗,主要是因为王翻译近日来和佐藤队长有职务上的竞争,可就一个翻译罢了,怎么能够做佐藤队长的上司,去管理警署呢
实在是笑话
一个支那猪,说什么需要这种精通中日文两语的人才,猪怎么会是人才呢
佐佐木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办法将王翻译如何,甚至还需要亲自给这人开车送到新成立的警署门口。
王翻译踩着自己崭新的皮鞋下了车,抬头了一眼这栋三层楼的建筑,心情终于有了几分愉悦,他路上遇到了一队站在角落抽烟的原来巡捕队的人,和那边的巡捕头头打了个招呼后便径直走进地下室去。
在通过了一条腥臭走廊后,转角处便坐着王翻译这青云路上最大的障碍佐藤佳音。
“王翻译,我等你很久了。”佐藤佳音是个标准的日本武士,他手上永远拿着一柄,面白如纸,丹凤眼,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但却声音中气十足,坐在一条长板凳上,双手拄着自己的,不苟言笑,“你若是再不过来,是不是我需要亲自去请你”
佐藤队长中文一般般,正在学习当中,但其实佐藤很不乐意学习这种语言,且认为没有必要,他坚信再过不久,中文便会消失,整个世界都会学习他们的日语,所以学中文真的没有必要。
王翻译也笑,笑得仿佛真心实意,将佐藤队长捧得很高,说“哎呀呀实在是抱歉的很,将军那里买了一些西瓜,我不好先行离开,还让那边给队长单独留了一个才匆匆赶过来,佐藤队长可不要怪罪呀。”说完不等佐藤佳音回话,便继续下楼去,一边下去一边说,“队长呀,犯人也是人,而且有时候还会抓错,可不能随随便便就丢到这些面去,这下面以前关的都是些死刑犯呢。”
佐藤佳音漠然,点了根烟,跟着下去。
王翻译仿佛突然长了八张嘴,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佐藤佳音手掌搭在自己插回腰间的刀柄上,心想着前面这颗脑袋用刀砍掉,大概只需要一秒。
等好不容易到了关押犯人的三号牢房,潮湿的霉气便扑面而来,王翻译那双细长的眼睛当即透过斜角上闪烁的灯泡清了里面关押的几十号人,他满面微笑地说“哪个是才进来的记者啊”
牢房里面关着三教九流的人,有十几个在前天示威的女学生,有带头的知识分子,有因为偷了日本太太钱包的二流子,有因为长相猥琐而被怀疑是间谍的乞丐,其中一个抱着襁褓婴儿的大胖子立即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站到铁栏面前,对着王翻译激动的说“这位长官,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我是京城目击者报的社长唐茗,这里是我的名片。”说罢,大胖子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汗渍黄的卡片递出去。
王翻译没有接,了一眼就说“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是假而且现在报社里面最是藏污纳垢了,不是特工就是间谍,要不然就是某些不安分的地下工作者,到处搅风搅雨,毁坏我们将军的名声。”
此时唐茗怀里的婴儿忽然哭起来,声音细细小小的,像是猫叫。
唐茗连忙哄了哄,婴儿依旧不依不饶,像是要断气儿了一样,唐茗没有法子,抱歉又焦急的说“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前段时间我们总社的记者杜先生还专门采访了日大使馆的大使,不信你打个电话确认就知道了,而且我来这边也不是因为什么其他事情,是将这个孩子交给他的亲人。”
王翻译瞅了一眼唐茗怀里的婴儿,顿时皱了皱眉,原因无他,这个瘦猴儿一样的婴儿竟是个兔唇
“那你说吧,你是要去寻哪家的亲啊如果当真是目击者报的分社社长,我就亲自派车送你去,只要你有空来参加一下今晚将军的欢迎会,回去后写一篇让我们满意的报道就行了,这个交易实在划算的很,需要考虑吗我给你十分钟。”
唐茗是个识时务的,当即笑着点点头,说“那自然是我的荣幸,麻烦长官送我去外滩的陆公馆,我和住在那里的顾三先生是朋友,这个小孩正是顾三先生的亲人。”
王翻译登时愣住,但又很快掩饰过去,他用日文和佐藤佳音等人沟通了一番,随即便颇有些迫不及待的让人放唐茗出来,并说“我亲自送你过去,我同你那位顾三少爷也曾认识呢,在天津卫的时候,他还请我吃过一顿饭,我真是做梦都想要亲自请回来。”
唐茗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王翻译神态过分惊喜,惊喜之下是深渊一般的扭曲深意,唐茗唯恐给顾兄带去什么麻烦,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牢房里眼睁睁着打开的铁门,却是迟疑着不敢走出去。
然而此时唐茗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有人夹着唐茗出去,上车,开车的原本是那位王翻译,但王翻译思来想去,简直有些去见因为势利眼而落跑的未婚妻的势头,十分在意自己的打扮穿着,并且叫来一个日本兵来当司机,既趾高气昂又拼命冷静地坐在后座上,目不斜视地着路况,像是想给那个落跑未婚妻一个下马威,让对方知道离开自己后老子不知道过得有多好,你可劲儿的后悔吧
不过也有点儿像是若干年后的同学聚会,从前班上最被瞧不起,最被老师骂的学生突然发达了,成了上海日军新贵,所以恨不得把金银珠宝都挂满身上,去让从前的那些同学好
唐茗心里七上八下,婴儿也闹个不停,可即便这样不情愿,陆公馆还是缓缓出现在面前。
这是一座如何宏伟奢华的建筑,唐茗也无心欣赏,站在门口和陆公馆门房对话的时候也心不在焉没有说话,只听一旁样装高贵的王翻译仰着脖子,一副屈尊降贵的模样,慢悠悠地从车窗对那门房说“去和你们主家说,王尤和京城来的唐先生来拜访顾三少爷了,希望三少爷还记得我呀。”王尤笑着说。请牢记收藏,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