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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随形(第2页)

青杏在高平和白力的席梦思上一直躺到天快黑才离开。她很伤心,她弄不清为什么高平不接受自己。青杏真想就那么在席梦思上一直躺下去,用那个狂野的姿势等到外出写生的高平回家。可青杏细想这的确没有可能,这个屋子并不仅仅属于高平,还同时属于一个叫白力的女人,这女人下午在水上乐园里的歌厅唱完歌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她不走也得走。因此,青杏从席梦思上很不情愿地爬起来,在屋里绕了半圈,便扯一扯有些皱巴的紫裙,带上门下了楼。在楼前的青石砌成的小坪里呆立着,青杏不知该回自己的家还是从门洞出去追赶高平。

这时馆长从外面走了进来。馆长脸色寡白,额上的皱纹蓄着愤怒。馆长只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望了青杏一眼,立即又别转身从廊下走了过去。馆长还没有走到楼梯口,青杏又看见门洞里进来一个人。青杏看到那人着实被吓了一跳,她看见那人的脖子上有一个乌黑的洞,有殷红的血泡从里面骨碌出来,而且夹着咕咕咕的恐怖的声音,旋即那血泡和咕咕咕的恐怖的声音破灭了,变成黄红的羊水溢出黑洞。青杏心上一闷,觉得肠胃要翻卷过来了,一连打了两个干呕。青杏别转头欲走开,才现楼梯口的馆长已经立住了脚。馆长吼道:“何古,你给我出去!不然我打电话给派出所了。”

青杏这才又悄悄回头瞥了瞥来人,意识到他就是那个给馆长送进口药、送猛男神力宝,并且把她和馆长的家装修得豪华十足的何古。青杏原是很熟悉他的,因为何古这几个月在她家跑得太勤了,刚才之所以没去注意他是谁,完全是由于他脖子上的黑洞。青杏记得何古第一次踏进她家给馆长的痴子送进口药,她就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青杏觉得这个叫何古的男人不同寻常,他送药上门定有原因。后来果然印证了青杏的感觉,何古原来是要向馆长索取一样名叫什么泰山金刚经的玩意儿。直到这个时候馆长才恍然大悟,意识到何古的终级目标原来是这件事,可馆长悔之已来不及,只好跟何古苦口婆心地解释,说他从没见过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要是他有的话绝无隐瞒不送的道理。何古哪里肯信馆长的话?他心平气和地笑着对馆长说:“你不愿马上拿出来也可以,过两天我再来拿。”

果然两天后何古又闯进了馆长家,这回两人大吵了一通,何古临走时脸上铁青着说:“你再想想,两天后我还会登门拜访的。”

这次的两天后就是青杏在高平的席梦思上躺了半日的这一天。这一天的上午青杏看见何古已经来了一次,他拿起她家的新疆铜箍匕朝馆长刺过去,馆长先是一惊,眼睛惊恐地鼓得极大,但匕在馆长的胸前停了下来,而后何古把匕塞进袖子踉跄离去。当时青杏就意识到何古的离去并没意味着事情会就此了结,虽然青杏不知道何古缠着馆长索要什么泰山金刚经的真正动机何在,但青杏以一个女人的直觉认为何古绝不是像常人那样为了金钱去搞什么文物走私,也许他的目的纯洁得多、高尚得多。这样莫名其妙地想着,青杏便撇下一旁惊魂未定的馆长,急切地走出被何古撞得大开的房门,去瞧愤然离去的何古。何古已经下楼绕廊到了拱门边,何古的形象显得有些高大和亮丽,在不太明媚的浅浅的阳光里一晃一晃,让青杏感动不已。

歌厅里的人已经走光,白力仍坐在化妆室里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不愿离去。镜中人虽略嫌憔悴,目光里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淡淡的哀怨,可那张姣好的脸依然动人、妩媚不减。白力真想就这么伴着镜中人不再离开,直到地老天荒,但她很快还是站了起来朝化妆室的小门挪过去,她知道这里不是她的天地,一会儿天黑了另一个承包人和另一批鼓乐手就会将这里完全占领,他们不需要她这样的歌手,他们的歌手不会唱歌,只会喊歌却比她年轻、性感:大腿露得多,领口开得低,煽情的眼睛煽得出火花,她已经落伍,只能在午后为那些所谓趣味高雅的文明人调调胃口。

白力伸手撩开水上乐园的门帘停顿了一瞬才走出来。对面不远的城洞下的笛声倏然而起,越过懒洋洋的即刻就将西逝的阳光,滑向白力的耳畔。白力微微一怔。尽管这笛音在此时此地奏响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可每回白力都会为这笛音战栗。白力走下水上乐园那架到岸边的踏板,踩着湿润的青石板往城洞缓缓而行。

城洞下的笛音依然清清丽丽地鸣响着。吹笛人是一个盲童,他背倚爬着青藤的城墙微微低了头把笛音吹得动听而感人。盲童的脚边放着一只小竹篓,里面零零散散装了行人掷下的小额纸票和硬币。白力的长影从盲童的身上掩过,盲童的手指上滑出一个惊悸的滑音。白力在通往城楼的石坎上坐下,面朝城外望着资水河面上脆弱稀薄的夕辉,两耳却有意无意捕捉着从盲童的笛孔里跑出来的精灵般的音符。白力记起十六年前那个凄清的黄昏,那时她已是歌剧团的演员,每天清晨或黄昏她总是独自一人来这资水河边练嗓子。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从春到夏又从夏到秋再从秋到冬白力练得很勤、很苦却收效甚微。白力气馁了,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准备改行做鼓乐手。春天的一个黄昏,白力又来到这河边,她以恋恋不舍的心情作最后一次练唱,算是为自己还没开始就要结束的歌唱生涯作哀悼。她哽着喉头开始第一个音,不用说这和以往没有丝毫的区别,从她喉咙里跑出来的声音艰涩、粗糙,不堪入耳。白力的眼泪都流了下来,心想,完了完了,我这不中用的蠢猪!就在此时,一声高昂宛转有如天籁一般的乐音响起,把有些昏暗的天拨得明丽起来,也将白力沉沉的心撩得鲜活灵动了。白力陡然间得到一种感觉,一种贯穿着五脏六腑,让她耳目一新、灵气顿生的感觉。白力不自觉地跟着那天籁续上自己未曾练完的音调,由浅至深、由低至高渐渐地唱得开阔了、圆润了。原来晦暗与光明之间仅一墙之隔啊!白力想关键要有开墙的钥匙,她庆幸有人及时给了她这把钥匙。白力回头才现吹笛人就倚在爬着青藤的城墙下面,那情态就如十多年后靠在这里的盲童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他是一个中年人,深沉的目光中抹不去岁月刻下的沧桑和忧郁。后来白力才知道这中年人竟是她那个歌剧团的第一任团长,只因“”被冲击出团再没回去。后来政府曾多次请他出山,他每次都婉拒不出,只肯在家收两个小徒以打闲日。他的拿手戏是吹奏横笛,但听说自从离开歌剧团后便再没摸过笛子,却不知这日黄昏是何缘故面对资水河的幽咽吹出如许高昂、宛转的笛音。自此之后白力因为有这笛音的引领技艺大进,不久便渐趋珠圆玉润的境界。随之而至的是白力身上那越来越热切、激越的情愫令她不能自已。只是白力最终并没有向吹笛人表白,吹笛人便悄悄退出白力的视野不知去向。就这样,十多年过去了,歌剧团风风雨雨至今名存实亡被人忘在脑后,而白力也从辉煌的大舞台来到幽暗的娱乐性歌厅成了民间艺人一般的歌手。尽管如此,白力总忘不了那为她开启混沌的吹笛人,她之所以选择了这城洞外的水上乐园继续她的演唱生涯,恐怕潜意识里是要在这儿重遇当年的吹笛人。岂料竟碰上了将笛吹得凄清如当年吹笛人的盲童,这又怎么能不让白力浮想联翩、怀想不已呢?直到夕阳西沉,天地变得迷蒙而苍凉,白力才从往事的烟尘中回过神来。她站起身朝盲童走过去。就在白力从包里取出一张5元钞票欲往盲童面前的竹篓里放时,一个身影挡住了白力。白力有些意外,缓缓把头抬了起来。

那不是别人,正是跟白力同住在文化馆院内的馆长。盲童的笛音戛然而止。天空有归鸟扇着翅飞过,初夜铅灰的网络无声地张开,时间一下子显得那般苍老而寂寥。

高平外出写生的那天午后要为白力自杀的勇士便是何古。何古爱上了人到中年却依然风韵犹存、魅力不减的白力。在何古心目中,白力的动人之处正是她作为一个成熟女人才具有的深沉含蓄、姣美温馨和隽永多思,这可不是那些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孩所能拥有的,那些女孩往往过于浪漫、狂热,将上帝给予的美容、俏貌糟蹋得浅露平庸、分文不值。何古不只一次领略过这种廉价的美艳,可他很快厌倦了,觉得索然无味。所以当何古第一次坐在水上乐园的歌厅里听白力用随意却沉稳的声音演绎流行歌曲时,便暗暗地吃了一惊,心头荡漾出特殊的感觉,他意识到自己苦苦等待和渴望着的,正是从白力身上透露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何古朝白力走了过去,邀她到他的桌边一同喝咖啡。白力婉拒了何古,说要去化妆室准备一个节目。白力的另一歌唱完之后,何古又上前邀请,仍然得到白力得体的、让人极易接受的婉拒。第二天下午,何古再次登上水上乐园,又用相同的方式邀请。最后终于感动了白力,她款款来到何古的桌边,矜持而又大方地坐了下来。只是白力没喝何古的浓咖啡,招手向服务员要来一杯白开水,白力歉意地说:“我姓白,喜欢白开水。”

她又补充说,“生活里充满了这种咖啡的滋味,所以用不着端杯我对此一清二楚了,而白开水的味道往往被我们忽略了,其实它味道最正、最纯,我们只有端杯白开水才可能品出人生的原味和真味。”

何古被白力这种理论弄得稀里糊涂却又茅塞顿开,他为白力所折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从此何古一心一意爱着白力,把她当成唯一的偶像崇拜。从此何古心无旁骛,断绝了与别的女人的任何来往。从此,何古除了上班就是到水上乐园的歌厅听歌,满心装着的就是白力白力白力。

那天午后何古举着新疆铜箍把匕再一次架到脖子上时,他又有点舍不得就此了结自己的生命了,他似乎还有种什么牵挂不是这把匕所能割舍的。他记起来了,他已经好几天没见着白力了,一行浑浊的泪自何古的眼里淌下,何古心里说他妈的馆长,你害得我好苦哟!何古手上那把已切向喉骨的匕便稍稍偏离了一点。他是医院里的外科大夫,给病人动手术就像市场里的屠户给人割猪肉一样得心应手,自然对人体包括喉咙那部位的每一块骨头和每一寸肌肤都了如指掌,这一点和当画家的高平没有区别,只不过外科大夫总是用刀将人身上的骨或肉剜去,而画家则用画笔将人身上看得见或看不见的筋骨和肌肉拼在一起,拼出似是而非、无形有神的人。因而切割宰杀作为一种艺术抑或手段是外科大夫的专利和特长。何古很懂得当下他手中的匕稍偏离角度的真正意义。那把匕的锋刃已经绕过了何古脖子上最富激情的血管,绕过了生与死之间那细如丝的临界线,尽管何古手上的力度未减分毫,刀口处的深度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连惨白的喉骨都暴露了出来,这一切都是无关生死的。那暴露的喉骨很快就被血染红,何古脖子上的刀洞因血水的浸润显得阴黑可怖、冷气森然,好像何古真的来自阴曹地府。何古举着新疆匕瞄了瞄,顺便又瞟了瞟窗外流淌着寡白的阳光的世界,脸上阴险狡黠地冒出似是而非的笑。一个新的主意和计划出现在何古的意识里。他把新疆匕往自己肩膀上揩了一把,那件暗灰的衬衣便留下一道殷红的血迹,宛若秋天的红叶。而后何古将匕放在袖筒里,晃晃悠悠出门下了楼。

何古从医院后墙侧门踅进那条古旧而又曲折的深巷。刁钻怪戾的巷子风从巷子深处绕出来,将生了白硝的墙垣磨砺得青辉暗射。何古喉结上的刀洞深不可测,那带了血污的圆泡从里面冒出来由小变大直至破灭,最后化作淡红的羊水往锁骨方向淌去。那些走出巷子与何古擦身而过的人,便用奇怪的目光瞪何古几眼,仿佛看见稀有动物自天而降一般,有些还贴在墙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像是议论一起突的桃色事件。也不知巷子到底有多长,何古走了半天也没走出去。他摇摇摆摆、似醉非醉、恍恍惚惚,说是梦又醒着,说是醒又梦着。何古并没感觉到脖子上的疼痛,他满脑子是悲壮苍凉的激情,他用过多的心思去体会自己作为一个伟男的壮举。他想他以后可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求见他崇拜着的偶像,他得继续与文化馆长斗智斗勇,没把那泰山金刚经从馆长口袋里掏出来他誓不回头。何古早就在心里默默许下宏愿,要用泰山金刚经去换取白力的欢颜,否则他愧对白力,也枉做了半辈子男人。在这种动力的驱使下,何古的步伐便刚强了许多。何古口上嘀嘀咕咕说道:“白力让我瞧你一眼,我想我最终是能弄到泰山金刚经的。”

他的说话声虽然有少部分从嘴唇里流了出来,但大部分却漏出喉骨上那个冒着血泡的刀洞,变成咕噜咕噜的含混不清、阴阳怪气的声音。

这条巷子的尽头就是资水河边的城洞,何古的目的地正是那里,他知道每天黄昏水上乐园的歌厅一散场白力就会上岸穿过城洞回文化馆。何古要在这里与白力见上一面,哪怕是远远地瞧上白力几眼也好。何古觉得他这几天与馆长抗衡已把身上的能量消耗殆尽,他急需在白力身上吸取这种能量,从而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与馆长较量。何古因此稍稍加快了脚下有些歪扭的步子,最后终于走出巷子来到城洞边。不死不活的太阳还没落山。何古知道自己来得早了点,于是他在城洞里徘徊了许久,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何古想干脆先去文化馆一趟,威慑威慑馆长,杀一下他的锐气,但何古又怕错过看一眼白力的机会。后来,何古就沿着城洞边的石坎爬上了城墙,呆立墙头死死盯住西边的太阳。良久,对面水上乐园里的鼓乐逐渐消沉下去,有人陆陆续续走出水上乐园。何古的双眸变得异常明亮。很快白力也挑开水上乐园的门帘出现在曲栏上,可馆长的身影穿出城洞却挡住了白力。“妈的馆长,你他妈的!”

何古在那个冒着血泡的刀洞里咕噜了一句。

何古登上一道台阶,敲开城西派出所的铁门。“你找谁呀你?”

铁门里面一张嘴巴突然张着没再合上,那没说完的话音都像刹住蛇信子般从那嘴洞里塞了回去。何古站在门边一副充满耐心、不慌不忙的样子,他说:“我就找你呀,你大概就是这里的所长吧,看你身上的制服有多好。”

那人说:“你看你那吓人的样子,怎么来派出所不去医院呢?”

何古说:“我就是从医院来的,我还去医院干吗?”

那人说:“医院不将你的脖子整好就放你出来了?”

何古说:“我脖子上的洞又不是医院的人割的,恐怕找医院找不上。”

那人说:“那你的脖子也不是派出所的人割的,恐怕找派出所也找不上。”

那人说着就伸着手要去关铁门。何古哪里肯就此放过他,脚一伸就站到了门中间,同时从袖子里取出那把新疆铜箍把匕。那人吃一惊,往后直退不再把守铁门,说:“你莫非要行凶杀人不成?”

“你们吵吵嚷嚷的要干什么?”

这时那人身后的院子里站了一个穿制服的矮个子。那人立即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躲到矮个子身后,他指着门口的何古说:“他要……行凶,所……所长你……你……你看怎……怎……怎么办……”原来他还不是所长,何古心里说我刚才算是和他白啰唆了一阵。矮个子所长挺身上前,用蔑视的目光盯住何古,说:“你举着刀要干什么!告诉你,你这是班门弄斧,派出所可不吃你这一套。”

何古这才意识到自己拿着新疆匕的姿势有些不对,他将匕的尖端往一侧撇了撇,然后走过去讨好地对所长说:“所长,我这可不是刀,这就是匕——著名的新疆铜箍把匕。现在已不是冷兵器时代,所长你用手枪用惯了,可能对什么是刀、什么是匕概念模糊。”

所长说:“少废话!快把凶器交上来!”

何古低着头趋前一步,乖乖地将匕倒过来让铜箍把躺进所长的手心。何古瞄一眼所长那缺乏表情的青色的脸说:“我就是来交凶器的。”

“好吧,跟我来!”

所长说着用匕在手心拍了拍,转身挪步先朝审讯室走去。

何古坐在审讯室的板凳上像犯人一样弓着背。何古心里想,真怪!我又不是被他们抓进来的犯人,我是自己主动跑进来的原告,我干吗也会心虚气短?用匕在脖子上割一个洞我都不在乎,而坐在审讯室的板凳上却勇气顿消,这到底是什么鬼在作怪?何古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头抬起来在审讯室四周瞟了几眼,他想弄清楚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经过这一瞟何古才知道,这仍然是一间普通的房子,四壁除了有两行“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字外别无其他,唯一使人感到威严一点的是前面桌边的穿着制服的所长,这一刻他因坐在一张高椅上对何古来说便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何古想,这大概就是自己抬不起头来的唯一的理由了。意识到这一点后何古立刻在心理上作了矫正。何古大义凛然地望着高处的所长,说:“你看到我脖子上的刀洞了吧?我就是为这而来的。”

所长把手上的匕放到桌子上,伸手去抽屉拿出一个绿皮记录本。所长说:“看到了。不过你别得意脖子上的一个洞,那算什么?人家脑瓜上的洞、眼眶里的洞、胸口上的洞……我见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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