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一哆嗦,猛地抬脚跑回去,疯了一样,冲进屋子里去,辫子不知什么时候跑散了,都不知道,就那么披着半边头发,直冲进屋里去。
昏暗的油灯下,赵春芝跪在炕上,趴在李大河身上,嚎啕大哭。
李红岩心中剧痛,仿佛胸口突然间破了个大洞,冰冷的风呼啦啦吹着只穿过她的身体。
她的眼睛通红,眼眶几乎生生裂开,她根本顾不得上前查看,也根本没注意到大嫂并没有哭,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撕心裂肺地喊:“爹!”
砰!一个枕头劈头砸过来,砸到李红岩的身上。
赵春芝又随手摸起扫炕的笤帚砸过来,看李红岩的目光仿佛看仇人一样,嘶声骂道:“气死你爹,你称心了吧?你怎么还有脸叫爹?你滚,你滚,你爹没你这样的闺女!”
李红岩被枕头砸,又被笤帚砸到脸上,笤帚枝儿从脸颊上划过,划破丝丝血痕,她却完全没有知觉,似乎完全失去了痛觉一样,只木愣愣地看着疯了一样的娘,完全没有声息的爹,浑身如坠冰窖,有寒气从脚底下钻出来,顺着双腿蔓延上来,一直冻到头发梢儿……
她不知道怎么从房间里出来的,也不知道如何出了大门,在四邻八舍听到哭声纷纷赶过来之前,拖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出村落,走进黑暗之中。
陈东方听他爹的指使,悄悄地去找了王月娥打听,得知她娘不但让王月娥去李家提亲,还去找李家理论过,陈东方就有了不好的猜测,又找了小李家的小伙伴一问,整颗心都坠进了万丈深渊。——他的亲娘,在红岩即将拿到通知书上大学的当口,打发人去提亲还不算完,居然冲到红岩父亲面前,当着面说那么难听……以至于,把红岩爹李家大叔给气得当场昏倒!
他很想喊一声老天爷啊,这是他的亲娘吗?为什么亲娘不但不帮忙,还这么坑儿子、拉后腿?
人都说婚姻是接两家之好,他老娘这不是接好,这是结仇去了。而且是照着死仇去的,这以后,两家子别说做不成亲家,还要成为仇人了!
他打听到信儿之后,几乎绝望了,坐在东湾的冰面上,蹲了一两个小时,直到天色黑透了,才被大哥陈向阳找回去。
陈金昌把事情问清楚之后,二话没说,直接打发大儿子:“给你娘拾掇几件衣裳,你送她回娘家吧!”
王秋萍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还道:“我不回娘家,你病在炕上,我哪里能这会儿回娘家?”
陈金昌挥挥手,叹口气道:“没有你给我惹事,我就能活的好好地。你回去吧!”
“我不回……”王秋萍还想找理由呢。
陈向阳和陈东方却都变了脸色,陈东方噗通一声跪在炕前,道:“爹,是儿子我不对,我不该对人家闺女起什么心思。我娘……我娘也是为了我,即便做错了事,也该由我担着……爹,别送我娘回娘家。我姥爷姥姥早就没了,舅舅妗子再好,也不能养着我娘啊……”
陈金昌叹气:“你看不明白吗?有你娘在,咱们爷们迟早被她带累死啊!”
陈向阳也跪下来恳请:“爹,我娘再有错,对你和我们哥俩的心没有作假,你看在儿子们的面上,就绕了我娘这一回吧。”
王秋萍也终于明白过来‘回娘家’的意思,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丈夫,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问:“他爹,你是不要我了,要休了我吗?”
“唉,我也不想这么做,可你实在是太不让我省心了,我一天不在跟前,你就几乎惹出人命来……再这样下去,我们爷仨的日子也没发过,不如狠心让你回去……”陈金昌说的很慢,声音却缓慢清晰,透着坚定。
王秋萍一下子扑过去,跪在两个儿子中间,趴在炕沿上,抓住陈金昌的手,泪水滚滚地道:“我不走,我王秋萍嫁到你们陈家将近三十年,在嫁给你的那一天,我活着就是你们陈家的人,死了就是你们陈家的鬼,你不想看见我,我就死,只是别送我回去,我不回去……”
陈东方和陈向阳齐齐地看着老爹的反应,见陈金昌仰着头闭着眼睛,半天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来,哥俩互相看了一眼,悄没声息地起身,从屋里退了出来。
爹娘有什么事,让他们自己商量解决吧。老爹要教育妻子,守着他们两个成了年的儿子,也不太好意思的。
陈东方在院子里站着,陈向阳走进厨房做饭。
王秋萍知道自己犯了错,大半天都惶惶不安着,也没心思做饭,厨房里黑着灯,清锅冷灶的……唉,这一天闹腾的,连饭都吃不上了。
陈东方在院子里站了半天,抬脚就往外走,陈向阳从灶台手探出头喊他:“你去哪里?饭就好了,你不吃饭了?”
陈东方仿佛充耳不闻,脚步不停地走出去,很快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