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都有各家的事儿,下地种田、家务琐碎、或者出车、卖货,没有一个闲着的人,白天辛苦操劳一天,再分给孩子们的精力自然就少,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儿,不能苛求。
李红岩寒暑假尽量抽时间带孩子,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是她能为爱她疼她的哥哥姐姐们做的。
带孩子的空档,她自己也要看书学习——去京城一趟,虽然决定舍弃,但也却是拓宽了思想和眼界,想要学好医学知识,西医方面自然要加强对国外先进医学知识的搜集学习,这一方面,仅仅英语是不够的,她暂时决定再学两门外语:拉丁语和日语。放眼世界,医学发展最先进的是米国,其次就是日本,很多医学学术论文都是日本学者发布的日语版,学会日语方便许多。
于是,小李家村的社员们就发现,李家的女大学生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走出村子,顺着河沿儿走动,一边走,一边嘴里念念叨叨、嘀嘀咕咕,有人好奇凑近了听过,说是听不懂,不知道说的啥鸟语。
在李家人不知道的地方,就有人偷偷传李家的女大学生念书念傻了,每天早上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出来瞎转。这话传啊传的,传到了王秋萍的耳朵里,王秋萍就对自己当家的说,李家那闺女念书念成了傻子,幸亏当初提亲没成云云。把个陈金昌气得差点儿吐血,自家老二还憋着一股子劲儿对人家闺女好呢,你说着当娘的就不能不拖后腿?
“你要是想让老二再不回来,你就继续作!”
王秋萍一下子害怕了,带了点儿心虚又有些执拗道:“我就是听人家这么说,我又没说啥!”
“谁说的?小亭娘还是生子娘?你就不能少凑那些没事儿就爱嚼舌头的老婆?她们知道个屁啊,人家闺女那是学外国话呢,你们一群土泡子能听懂就怪了!”陈金昌一连串怼过去,眼看着自家老婆子不再顶嘴,只剩下一团委屈,到底有些不忍,叹口气道,“那闺女是个有志气、有心气儿的,咱们这大队里下去十年都不一定再出一个,你们一群家臣子,哪里知道人家老鹰要干啥。行啦,行啦,你赶紧去发蒸馍馍的面吧,再晚就蒸不完了。用起了两层麸子的精白面发,多发上二十斤面……上回老二回来说他们队长嫂子爱吃你蒸的馍馍,多蒸点儿,连他们一家过年吃的馍馍也蒸出来。我也要去公社里走动走动……”
农村人出去串门没有什么值钱的礼物,能用精白粉蒸成大馍馍送人,在他们就是最好的东西了,是自家人不舍得吃,从嘴里省出来的。
“一共就推了二百斤麦子,起了两遍麸子,也就得了一百三十斤净面……你是想着一顿都祸祸了呀!”王秋萍有些肉疼地嘟哝。
陈金昌瞪她一眼,看着老婆子不甘不愿地,却还是去舀面发面,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自家老婆子心地不差,手底下干活也麻利,就是为人处事不上心,又是炮仗脾气,经不得人挑唆,人挑拨两句,她就炸了。
可跟着他一辈子也没享福,替他生儿子操持家务地劳碌一辈子,即便犯了错,他也不忍心怎么苛责她。唉,这么多年了,性子是改不了了,少不得以后他多看着些,不让她再戳什么大漏子就行了,将就着过吧!
李红岩对这些传言不知情,偶尔知道有人在她背后嘀咕,也没心情去了解,当初,她就没为了这些想不开(跳冰窟窿纯属误会,当时她自责的只是对不起爹娘),如今,脱离开这个闭塞的小环境,站的更高了回头来看,村里一些长舌妇、碎嘴汉的是非曲直,早已经不入她心,更不会为之所动。
再说,临近过年,除了动弹不了的老人和无知的孩子,每个人都忙得很,也没有多少人扎堆儿扯舌头嚼闲话,有那么几个人传瞎话,也兴不起什么波浪来。
腊月廿三,接了李红岩到家,大哥李新国马不停蹄地去小队新开辟出来的屠宰点儿杀猪、杀鸡。他们村里养的肥猪早就卖完了,就撒下人手去四邻八乡地收生猪,屠宰收拾利落了,再送去联系好的工厂、单位。
临近年关,每个单位都发福利,猪肉是大头,也是必不可少,李新国上门联系几乎没有二话,都是好好好中中中,价格自然也比送供应站高不少,据说,最高的一单高出足足三毛钱,要知道,这会儿送收购站的生猪不过五毛四分钱,剔好了骨头的猪肉也只卖八毛二分。李新国他们送去的是一爿一爿的猪肉,都是带骨的,头蹄下水要的话另算钱,许多单位挺喜欢这些东西,买了食堂里做菜非常受欢迎,不愁卖!
毛猪不好收,鸡就更少了,前些年一直限制,不许社员们多养,标准是两口人三只鸡,如今政策略有松动,有胆子大的多养几只,也是下蛋卖鸡蛋,过八月中秋节、过阳历年、加上人情往来,有几只公鸡也自家消化了,很少有多余的拿来卖,所以,杀的鸡有限。这一次整批杀鸡,还是他们小李家自己养的鸡,拢总一块儿杀了处理,也送到定好的厂子里去,比去集市上卖得价格高出三成,也挺可观了。
大哥带着社员们白天黑夜的忙碌,夜里杀猪杀鸡、收拾利落,白天收生猪活鸡,去工厂送货……一直忙到廿五送下最后一批货,肉类的屠宰批发才告一段落。
队里的社员们劳累一年,终于得以喘口气,休息几天了。
不过,今年大伙儿都高兴,过年的心气儿也足,一闲下来就纷纷拖男带女地去赶集置办年货,肉类小队里发了猪肉、鸡肉、羊肉和鱼,足够丰富了,不用再买,就给老婆孩子们置办新衣裳,给小子们买双新胶鞋,给闺女们买几朵新绒花买一条新纱巾……小队里倡导养鸡、养猪、养羊,又开了窑厂供大家伙儿打工,加上年前忙了十几天的屠宰肉类买卖,队里个人的收入比往年都有大幅度提升,最高的人家能领到一千多块钱!
一千多块钱啊,往年他们小队算不错的,一年下来,一家子能领一边多块钱,都很满意了呢,谁也想不到,今年能领这么多!
这其中还不包括窑厂的分红,因为土地冻结,窑厂在元旦前就停了,当时的分红就算好发下去了,他们小队的普通社员每人都有五十多块,参加投资的还有额外分红,李家当时带头投资,出的钱最多,如今分红也最高,加上个人的分红,仅砖窑的进项就足有小一千!
腊月廿六,二哥放了假,二嫂也结束了县城的买卖,一起回来过年。
见到二嫂,李红岩才发现,二嫂腰身宽大了许多,看样子,应该有四五个月了。汗,她可是听说了,二嫂在县城的活计可不清闲,忙起来还会帮着人搬布匹货物啥的,挺着个大肚子……她除了感慨劳动妇女就是泼剌外,也说不出别的了。
大哥二哥结束了工作,家里的事情却还有一大堆。李红岩的外家、七大姑八大姨加上两个姐姐,还有两个嫂子的娘家,年前都要走一趟送年节礼,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人一辆自行车,也跑了整整两天才走把亲戚门子串完。
时间已经到了腊月廿九,过年要吃的馒头要蒸,需要准备待客的菜肴要准备起来,炸藕合、炸萝卜盒、炸丸子、汆丸子、炸肉、炸鱼、炸鸡……好像,所有的菜都要到油锅里炸一炸,其中仅丸子这一大类,就又分为豆腐丸子、萝卜丸子、绿豆丸子、肉丸子、狮子头、白水汆丸子……
李红岩看着都眼晕,只知道这一天,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入睡前,鼻子前边充斥的都是油锅里飘散出来的香气,缭绕不散。
第二天,她就听到串门的人说,小李家的年味儿特别足,比王家屋子都足不少,东屋子那边根本没法比,一个个说起来满脸带光,语带自豪。
李红岩想了一下才明白,所谓的年味儿就是各家各户炸东西的油香味儿,油腻腻的透着各家的底气和富足,在这个缺少油水、买肉都挑肥膘的年代,油水足不足,可以成为衡量生活贫富的标准就不足为奇了。
年三十,过年另一个重头戏上演,那就是煮大肉,剁馅子。
大块的肉放进锅里,加大料、茴香、桂皮等香辛料,大火烧开,小火焖煮上两三个小时,肉酥脱骨方才熄火。浓浓的肉香飘洒在村子各个角落的时候,各家男人女人们开始乒乒乓乓地剁饺子馅儿,白菜馅儿、萝卜馅儿、大葱馅儿……配菜不同,充当主角儿的猪肉、羊肉也略有差异,但这顿过年饺子的认真、虔诚,却百家如一。人们似乎把一年的丰收喜悦和对来年的虔诚期许,都倾注在这一顿饺子里,包出来的饺子按惯例是要多出一些来,一来讨个‘年年有余’的彩头,二来也是各家暗戳戳地比较,串门的老少进来,都会让人吃个饺子尝尝味儿,年后,再凑在一起干活儿,各人品评之后,自然会推出谁家的饺子肉多,谁家的饺子味儿正,谁家的饺子面更白……
前些年,各家日子都过得窘困,自家人过年吃顿饺子就不赖了,哪有多余的招待串门拜年的乡邻。今年不同了,肉足面也足,各家各户口袋里都有余钱,这过年饺子暗暗攀比的风儿就又无声地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