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见方天佑的妻子已经将信将疑的松了手,立刻从怀里掏了信送上去。
“我们大老远来送信的”
马文才几人穿着不俗,祝英台也好马文才也罢,那都是环金佩玉的,这样的穿着也就知道人家不稀罕你一碗粥。
没有母亲不心疼孩子,若不是方天佑暴露了心里真实想法的那句喊叫,方婶子也不会哀莫大于心死的非要掐死孩子一起死,现在有个缓冲,那一触即发的紧张立刻就松了不少。
祝英台把信往方天佑手中随便一塞,冲到那妇人身边就孩子。
“婶子,先孩子孩子有没有事”
祝英台低头望向襁褓,她年纪小,就算是外男也不算轻浮,满脸担忧地凑在方婶子身边。
“这么小你赶紧哄哄,别伤到哪儿”
那妇人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抱着襁褓摸了下儿子的脖子。小孩子的脖子本就短,这一掐一片红印,可怜那小孩只发出了猫儿一般的叫声,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了一劫,边哭边伸出小拳头要和母亲碰上一碰。
方婶子手一颤,抱着孩子就嚎啕大哭。
“不是为娘的心狠,是你父亲逼着我们死啊”
那方天佑跪坐在梁山伯身后,原本还想说什么,结果梁山伯回身一瞪,摇了摇头,他硬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一院子人只能眼着方婶子情绪崩溃地嚎啕大哭。
大概是有和所有人都不相干的外人在,也不怕家丑外扬,方婶子越哭越是难受,索性边嚎边把嫁过来后受得苦全发泄了出来。
方婶子出身也不是什么贫贱人家,父亲是衙门里的算吏,只是只有一个女儿,原本还想招赘个顶门立户的。恰巧方天佑的父亲那时病重,想要在死之前到儿子早点成家,问了几户人家都说他家女儿好,就有人来撮合。
那时方天佑年轻,独子,姐姐已经嫁了,方天佑家境殷实名声又极好,父亲病重母亲早丧,嫁过去就当家又不要伺候公婆,她父亲就还是把她嫁了,而没有招赘个身强体壮的。
嫁过去前几年,方婶子的日子过得也还舒心,方天佑确实是个性情好的,也不好色,方家在沛县有不少田地,每年靠收租就能过日子。
可渐渐的,方婶子便发现丈夫和他父亲一样,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这家出事他们周济,那家有事他们帮忙,说起来也是方天佑父亲带坏的头,可这些被帮的人家除了口头说好,就没几个实际上有什么回馈的。
田里的佃户也是,刚开始几年不知道方天佑什么性子,自然是按租缴粮,小心翼翼,本来方家就不是那苛刻的地主,按旧规矩来就是。
可时日一长,这些佃户知道方天佑是什么样的人,遇到风调雨顺还好,一旦气候有一点点不好,那些佃户不是这个来哭家里要饿死人,那个就哭家里困难,这租子不是少点,就是晚点交,日子竟没前几年好过,有时候大家一起来哭,那年租子连往年一半都收不到。
方婶子只是个女人,管不到外面的事情,方婶子的父亲心疼女儿女婿,又是衙门里的算吏,曾经管过几回,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有一天他出远门办差回来的路上,竟不知道被谁从后面用石头砸死了,到现在犯人也没抓到。
按理说出了这样的事,方天佑应该心寒,可也不知是他性子懦弱还是家中历来如此,越发变本加厉,还说是要给家人“积福”,免得再有这样的飞来横祸。
方婶子那时候带着身孕,又着家中忠仆因为劝说主家不可太过仁慈而被拒绝,怒其不争地一个个请辞离开,眼着家要散了,为了刚生的儿子日后不至于继承个落败的家业,一咬牙以怀中的孩子做威胁,吵着要到城里来住。
方家原本是靠田租为生的富户,方婶子却是从小在沛县里长大的,这大婆儿巷的屋子就是他父亲当了十几年吏官后攒下的家产。方天佑既然是个心软之人,自然也就不会真着一尸两命,再怎么不舍,也只能抛下家中祖产的庄子,带着家人进了城住。
这进城后,果然阻挡住了各方不时来打秋风的劲头,进城毕竟麻烦,何况方婶子从小生活在这里,自然有相熟的照拂。
别的不说,衙门里那些皂隶都是方婶子父亲的老交情,惹急了方婶子费点钱粮,请一拨皂隶来就能把人直接赶出去。
可这好日子没过多久,外面又开了一个无底洞。
方天佑远嫁到外面的姐姐丧了夫,又不愿意回乡投奔娘家,家里田地收成不好,还有患病的公公婆婆和年幼的小叔,自家还有儿子要养。
那公公婆婆是偏袒小儿子的,她是方家养大的女儿,性子懦弱,两家以前就是世交,知道方家人都是什么脾气,方家姑子被公公婆婆一逼,就三不五时写信回来哭穷,说是只能带儿子投河了,方天佑心疼姐姐,家中钱粮每年就不停往钱塘送,这路费就是一笔好大的开销。
到后来,他这嫁出去的姐姐全家,倒靠方家养着。
方婶子也不是不想让方家姐姐干脆带着儿子回娘家算了,又怕那不要脸的婆家一家子也跟着来混吃混喝,大婆儿巷的宅子本就不大,再来一家子非得搬回庄子上去不可,所以即便方婶子再怎么不甘,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权当是花钱消灾了。
就因为这些,方天佑在外面的面子虽然光,里子却不见得那么光鲜。这街坊邻居周围四片自从知道方天佑是个好说话的以后,和在下面一样,谁家有个难处都来找他帮忙。
要是方天佑是个能干又手段圆滑到处都吃得开的,这么多好人缘就够他受用一生,毕竟刘邦当年在这沛县也就起身于微寒。
可偏偏方天佑就是那种老好人,本事和手段并不怎么样。许多事情找上门,他不拒绝,可自己也办不了,临到后来倒还是花钱帮人办的。
这中间还有许多热心却办不了,反倒耽误了别人的事的事情,时间一长,“方大善人”的名头出去了,可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冤大头”,花钱的事情可以求他帮忙,其他的就那能力,这“方大善人”既花了钱,还得不到好,帮着帮着还老得罪人,把方婶子父亲原来积攒下来的好人缘都耗干净了。
现在整个巷子里的街坊邻居都怕沾上方天佑家,生怕就被连累了要一起“行善”,架在火上烤着下不来。
方婶子从这里生在这里长,住在这里的人家都是富户,许多都知达理又知根知底,也不是那外面经常闹事的刁民。
她原本搬回来住就是想两个儿子有个好的环境,自家也不必再把孩子教成方天佑那样,可眼见着一巷子的人都把他家当成了洪水猛兽,自家儿子也没人玩耍,成日成日里心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