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小半年一晃而过,袁赦的死虽然在雒阳惊起了一阵波涛,但随着高官权贵、市井小民的一阵茶前饭后的谈论,自缢的影响渐渐消失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刘宏又开始大力扶持新的宦官上位。毕竟随着袁赦已死,桓帝时期留下的老牌宦官基本不是死了,便是告老退休,刘宏若是不想宦官集团就此失势,唯有不择手段让新的宦官上位。
八月中旬,这日乃是休沐日,上午阳光明媚,车轮转转,经受一阵路途颠簸,马车停靠在“百味坊”酒肆前。
伏泉跳下马车,舒展身体,他此时提不起精神,脸上无精打采,疲惫的样子十分明显。盖因一方面这个时代马车缺乏减震效果,坐在车中实在和享受不沾边,另一方面,昨夜留宿于刘坚房内,两人疯狂直到半夜,伏泉这才在母老虎的恋恋不舍下逃回屋里,结果后来又被夭儿一番索求,此刻身体已然是被掏空了,哪还有太多力气提起精神?
臧洪之父臧旻任期已到,政绩斐然,已被朝廷调回京师,只等旨意改任,而臧旻原本的匈奴中郎将一职已另派张修接任。今日臧旻在此宴请诸位好友,也是为了与人庆祝,而臧洪却是一早通知伏泉了。
刚进“百味坊”大门,伏泉就见数十人汇聚一堂,高谈阔论,笑语喧天,极为热闹。在观望酒肆大堂,此刻却出奇的不像往常一般宾客盈门,很显然“百味坊”今日已经被臧旻包场庆祝了。
看到伏泉进屋,与数人聊天的臧洪立即高兴上前打招呼道:“流川快快入内,家父这两日一直念叨流川破鲜卑一事,可惜却是无缘见流川一面,今日是绝对不能错过了。”
“公务在身,未能在世伯回京时拜访,是余失礼了。”伏泉赶紧回道。
臧洪一点也不为意,大声道:“流川身处要职,戍卫宫中,护得陛下周全,轻易离开不得,家严怎会怪罪?”家严是古人在外人面前对父亲以及父辈兄弟的尊称,臧洪此语便是指其父臧旻。
伏泉笑道:“世伯怪罪乃是应当,是余之过也。”
“流传既来,为何不见伏世伯?”臧洪显然不想与伏泉纠结这些繁文缛节,见伏泉独自而来,心生疑惑,便转移话题道。
“家大人近日案牍劳顿,公务繁忙,身体不适,未能赴约,托余前来向臧世伯赔礼,言明改日登门谢罪。”
“侍中寺一事多累伏司隶秉公执法,未予阉寺攀咬牵连之机,不然说不得又是一场朱雀阙横祸。”臧洪听后随即恍然,点头叹道,语气里提到宦官时,隐隐有着恨意四射,令人心惊。
伏泉点头大笑,正义凛然道:“此小事耳,司隶校尉,国之雄职也,家严身居要职,自当依法而为,不予宵小之徒可趁之机。”他说是这样说,其实根本不是如此,内中原因不过是宋、伏两家在收取外朝一些中立势力的援助而已,不然若是这些人因为作秀的何进而集体涌入何进身边,岂不是凭白让何屠夫得利?
四月的时候,侍中寺雌鸡化为雄,这件事被雒阳城里的有心人恶意传播,指责皇帝过分宠信宦官,使得宦官专权,朝堂昏庸,政治黑暗,反正是各种污水不要命的泼上去。
那时候,谣言里传的最严重的便是“雌鸡一唱天下白”一语,这句话可谓是恶意中伤皇帝宦官到极点。毕竟本来是“雄鸡一唱天下白”,而如今改为雌鸡,内中含义明显,男子净身后为宦官,这话中以“雌”暗喻宦官。“雌鸡化雄”也就是说皇帝信任宦官,令得寺人干政,朝廷宦官当道,一手遮天。
当然,别人不知,伏泉来自后世怎能不知这现象的原理。雌鸡化雄,牝鸡司晨,都是生物自然现象,比如一大群母鸡长期在一起,身边没有公鸡可以让他们受精,就会有其中一两只受激素影响发生变化而变性,反之亦然,这是自然生物确保繁衍下一代的机制,可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预兆。
而这群散播谣言者,却是利用古人的迷信,加以舆论洗脑,很快便让雒阳城里传遍了所谓皇帝无道,宦官祸国的传言,这怎么能让大汉的最高统治者安心?
刘宏当时在西邸里听了这消息愤怒不已,在张让等人的蛊惑下,当即下诏,令司隶校尉伏完严查此事,将传播谣言者全数抓捕,下狱审查他们是何居心。眼看就如六年前窦太后死后,朱雀阙的太学诸生惨祸一般,又要有大量士人被迫害。不过幸好,此时的司隶校尉早已从段颎变成了伏完。
伏完虽说不喜士人,但却不会真的不管不顾,听从宦官与皇帝的意思,肆意抓人,毕竟他与段颎不同,段颎需要依附宦官,得其帮助从而升官,而伏完身为外戚则需要的是外朝士人与中朝宦官相斗,斗的越久越好,这样等两方死拼后,对他而言才最有利。此时怎么会让宦官无端端的就大开党锢呢?
因此,伏完只是抓了几个首要的传播谣言者后,其他人便未追究,只是警告众人,这才令那帮士人学生偃旗息鼓,谣言也草草收场,否则说不得伏完与他们有扯不完的事情。
当然,宫里的宦官也是尝试用伏完不能尽心完成陛下旨意,来构陷伏完,不过毕竟伏完抓了人了,又让宫外没了谣言传播,而且伏完当时在皇宫里,高声直谏,用一句“昔太祖高皇帝入关与民约法三章,后太宗孝文皇帝下诏改法,皆有除诽谤、妖言之罪,今捕首恶,已违国例,若再言捕,朝野沸腾,陛下贤明君主,岂不容天下臣民有私言乎?”
当时刘宏听后大惊,接着蔚然一叹道:“君果有先祖仁厚遗风。”当年刘宏的十五世祖刘邦起义兵争天下,入关中便与民约法三章,废了暴秦酷法,其中便有诽谤、妖言之罪,后来刘宏的十四世祖刘恒即位后更是根据汉初社会的变化,在一些法令上大胆实行“更法”之举,之后下诏废除诽谤、妖言之罪,以晓民情,刘宏被伏完这话堵了半死,毕竟是自己祖宗的话,刘宏能反驳吗?
随后便就此揭过,这件事情也不了了之,刘宏不再过问。据说后来张让等人继续劝说刘宏抓捕,都被他拒绝,甚至后来还下令伏完将那几个抓到的谣言传播者也放了。
伏泉后来闻之,也不由暗叹,这位皇帝聪慧是聪慧,却真的是从小没人教导,以至于治国一生,国势由好便坏。后来更是干出了一些荒唐事,直到将死前几年才翻然悔悟,不过终究是迟了,那时,受够了折磨,吃尽了苦头的党人早已对大汉失去了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