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用到过半,大堂内鼓书之音暂歇。
在众人喝彩声中,戏台近前那十余个着武袍少年少女似已有几分薄醉,七嘴八舌笑嚷起来,闹哄哄央着说书姑娘再讲一折。
“那折《望征人》,你已许久不肯说了,今日就破例一回嘛!”
“小姐姐莫瞧不起,咱们虽还没上过战场,但毕竟是武科讲堂学子,再过两年也是要执戈跃马、保家卫国,能听懂!”
雅阁中赵荞滞了滞,抬眸看向阮结香“结香,《望征人》是个什么故事?”
她虽也是说书起家,但因不识字,早前还亲自登台时所讲说书本子大都是她自己带人攒出来。平常多讲京中有名人物或世家门楣趣闻轶事,巧妙地将《民律》中法条禁令融入其中。
所以她对说书行当一些传统固有、但现今已很少人讲冷僻话本故事并不熟悉。
阮结香想了想,摇头“没听过。”
赵荞愁眉深锁,放下筷子,以食指轻点下巴,总觉脑中有个念头本该呼之欲出,偏偏被这不知其然《望征人》给卡住了。
旋即又听得楼下那说书姑娘落落大方应下“承蒙诸位抬举,容我喝点水润润喉,即刻就来。”
有一少女扬声道“既说《望征人》,当饮‘绿裳’才显豪情!我请你!”
“好!多谢!”
贺渊眼眸低垂,淡嗓沉缓而从容“《望征人》原是前朝开国之前民歌曲牌,原是一位阵亡戍边战士遗属,以吟唱方式追忆那位战士一生。后世曾有许多诗词歌赋、话本绘卷以此为名。前朝后期延和帝时,一群大学士考证为‘招魂之音’,民间以为不祥,便逐渐少人提及了。”
赵荞怔忪望向他,片刻后如醍醐灌顶般低讶一声,正要开口,却被抢先一步。
贺渊眸心微凛,对阮结香低声吩咐“找店小二打听一下,以往是否常有北境戍边军将士从松原过来喝‘绿裳’酒,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若能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再来,那更好。问得婉转些,别太明显。”
赵荞点点头,阮结香领命而去。
赵荞虽初次到原州,却很早就知道叶城这家酒肆。
因为她朋友岁行云到松原崔巍山戍边第一年,就特地在家书中讲过这地方,让岁行舟转达给她听。
岁行云所在北境戍边军前哨营,所负使命是在崔巍山最高处雪域附近守烽火台。
那里人烟稀少不说,连活物都不多见,素日里枯燥又寂寞。将士们每逢换防休整闲暇,便会乘船到比松原更富饶繁华原州叶城来稍作玩乐。
毕竟松原离这叶城水路仅百里,一来一回最多不过三日,对他们来说还算方便。
但那封信是三年前事,赵荞已忘记这家酒肆商号,只记得是一间三层高阔气楼宇,旗招上写着这酒肆最受欢迎一种酒名,叫“松花酿”。有花样新奇“鼓书”,说书人会以红绸悬于腰间,时不时配合鼓点与情节凌空而起伴之以绸舞。
所以她先前刚进来时,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找对了,直到店小二说出“以往旗招是松花酿”,才放下心。
自从在船家老大那里现本不该见于市面北境戍边军专供“松原碎雪米”,她心中一直都有强烈不安。
“希夷神巫门”一个小小头目,竟能得到“凡有私贩者,斩立决”军需米,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在没有实证之前她不敢妄做揣测。
她想,既岁行云能那么仔细描述这地方,按常理该是亲自来过这家酒肆,且不止一回,所以才能讲得那么仔细。
方才贺渊解释了《望征人》来由是关于戍边战士,这无疑佐证了她这推测。
但愿结香能从店小二口中探到有用消息。
赵荞笑笑,冲贺渊抱拳认负“这次算你厉害。我就是吃了不识字亏!”
语毕兀自捧了自己酒盏走出去,撩开雅阁珠帘红幔,执酒凭栏,专注地俯瞰堂中戏台。
一时间,雅阁内只剩下贺渊与不明所以韩灵。
“什么意思?那折叫《望征人》话本子,与‘绿裳’酒,怎么凭空扯到几百里外北境戍边军去了?”韩灵压着嗓疑惑不已。
贺渊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目光须臾不离珠帘外那个执酒凭栏纤细身影。
口中轻声解释“点菜时店小二提过‘绿裳’极烈,行伍战士都扛不过半坛子。也就是说,他常见行伍战士来这里喝酒。而方才楼下那些学子又说,鼓书姑娘久不讲《望征人》,是觉旁人‘听不懂’。”
说书是予人消遣,无论哪种说书形式,其核心都一定是浅白通俗地讲故事,要就是人人能听懂。
学子们所说“听不懂”,必定不是字面上意思。
“意思是从前有‘听得懂’知音人来,说书姑娘才会讲那个故事,”韩灵恍然大悟,“你说《望征人》最初是关于戍边将士。那知音人,多半也是同样镇守苦寒边关者。离原州最近戍边战士……”
只有松原北境戍边军!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