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明与太虚同其体,无往而非体。微明之用,与天地同其用,无往而不用。无往无为,无余无欠,至诚至实,至中至正。君子修之则吉,小人悖之则凶。《阴符经》曰:“君子得之固躬,小人得之轻命。”其用虽同,其所以用则异,就看如何把握运用了。圣人知微明之体,达无明之用,能穷天地之理,能尽事物之变。道高天下,不立物我之心;德贯古今,不有能所之想。天下之事,虽万变于前,胸中明知,豁达如烛照,判之不失毫厘,权之不失轻重。更何况于翕张、兴废、强弱、与夺等事乎!此等微妙处,非得修之功深,养之日厚,才能运用自如。可见清静无为,不变不易者,道之体也。气数之升降,人事之损益等辩证之法,则是道之用也。用之善者,则无往而不吉;用之不善,则无往而不凶。由此而知翕张、强弱之机,兴废、与夺之理,妙在反而用之,即可无往而不吉。
太上在本章言天道,重在诫人:“勿以张为可久,勿以强为可恃,勿以兴为可喜,勿以与为可贪。”“微明”之要,在于“柔弱胜刚强”。“微明”者,大道本体之显露也。是隐微之慧明,是德光之明,是深藏不露的大智慧,而不是常人爱显露的小聪明。其义与前章之“袭明”相通。
本章亦是君子待小人之术,柔胜刚,弱胜强,是其本旨。利器不可示人,以喻国之宝不可露,露则不能善用其刚强。水最柔弱,人之有道,犹如鱼处于柔善之水中。兵器的锋利,事物的机微,皆以柔弱为体,以刚明为用。鱼时刻也不能离开水,圣人常以柔藏身,守以终身。利器有用有不用,皆是圣人以智勇深沉之机,而审慎用于临时。圣人待小人,大道对邪魔,皆是循天道之自然,而不费人力。
圣人乘理,世俗用智。乘理如医药巧于应病,用智如奸商巧于贪利。面对天下人的刚强相倾相轧,有道者独以柔弱待之。天下之争,皆为物利。圣人深知万物的顺逆之性,而居其自然,不以有心而胜物,虽游之于深渊,强有力的有爪者莫能制之。圣人居柔弱,犹如鱼之藏深渊,刚强不能伤,外力不能害,即是此理。
天地造化有消息盈虚之运,人事有吉凶祸福倚伏之理。若能常守虚静柔弱,则事物将要发展之势虽未显形,但其现露的微小苗头,却依稀可见。据其事物的现在,而逆睹它的将来,非得微明则不能知。微且明方可,只明无微不可也。修道者以此理自养,深静敛退,潜修默炼,悠柔自得,常在道中,如鱼之不脱渊也。
无为章第三十七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道虽自然无为,但又不执着于无为,否则便成为顽空之学。故须以无为为本,以有为为用,无为而有为,有为仍无为,这样才能道全而德备,道体立而道用行。
“无为而无不为”,就是常应常静,常寂常惺,放之则弥满宇空,卷之则潜伏于密。有此坐照无遗之功。虽曰“无为”,而“有为”却寓于其中;虽曰“有为”,而“无为”却容涵其内。它是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依存,相辅相承,主次有序,动静合一的自然结合体,这就是“大道在我,大本常存”的“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之境。
大道本是不变不易,以“无为”为常。真常之理,不有不无,不色不空。无为是性命之本元(源),是万化之本根。无形无象,虚静自然,可谓之“无为”之体。大道“无为”,却又“无不为”。阴阳五行的生克变化,春夏秋冬的四时代谢,天下万物之生息,自然大道之井然有序,无处不用,无处不通。万物非道而不生,非道而不成,这便是大道之“无不为”。
“无为”者,乃大道之体;“无不为”者,乃大道之用。大道自然普育万物而无心,是以谓之“无为”;化生天地万物而不遗,是以谓之“无不为”。“无为无不为”,是在先天状态下的有无合一,显隐同观,慧智共享的一种先天与后天的完美结合。因而它能顺应自然规律,所以能“无不为”,无所不能,无所不到,放之四海而皆准,行之万劫而无差。
就“无为”与“有为”而言,无为属先天,有为属后天,一阴一阳,一正一反,是一对矛盾着的对待关系。“有为”,就是以后天意志去行事。人的后天智识非常有限,在认知宇宙真理方面,尚有很长的距离。加之人在后天作为时,难免夹杂主观识心的杂质,故而不能完全符合自然规律。
人的后天“有为”,好比画蛇添足,往往会破坏物性自然,甚至盲目蛮干,招致祸患。例如人类只图眼前利益,掠夺自然资源,破坏生态平衡,污染生存环境等,都是人类鲁莾的行为所造成的严重恶果。亦是不明天道“好还”之理,违背自然法则的“有为”之害。
“道常无为”,所以能“无所不为”,无所不真。世间无论人、事、物,虽各有秉性的差异,但就其道性而言,皆赋有天性之德,含有自然之理。人若以主观有为去强使事物改变其性,必然会破坏它的客观规律,不仅有悖于初衷,而且自招其忧。正如前辈所云:“有为般般假,无为处处真。”此乃至理名言。
“无为”,是道体的特征,它是精神领域的一种大智慧,是超越三维空间,自由穿越多维世界,洞晓宇宙大真理的高境界、高层次。并非世人所曲解的“懒汗懦夫思想”,也不是无所事事的厌世哲学,而是一种积极向上、公而忘私,完全符合自然真理,超越后天主观精神的淳朴天性流露。
“无不为”则是毫无私心欲念,无半点后天免强造作的自觉行为。是一种隐显结合,顺天应势,顺理应事,以无驭有,无所不能,无所不行,完全符合自然规律,不被人们所知,而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为天下众生所作的大善事、大好事。由此可见,“无为无不为”与“有为有以为”,确有天壤之别。
【候王若能守,万物将自化。】
“候王若能守,万物将自化”,是说候王若能效法大道,常守无为,施无为之德,行无为之政,则天下百姓,乃至众生万物都会自化,化归于道。候王为万民万物之主,责任重大,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天下,是人民效法的楷模。尊贵的王候,若不以道为本,则天下隔阂而难化。若能持守大道,则天下人物,性情相感,心心相通,自然潜移默化,而道德自化于天下也。
候王的天职,就是以道治天下,以德化万民,使天下德化归道。打铁先要自身硬,正人先要正己身。候王若能守道德,万民将会效而行之。为主者若能以清静自养,不生妄欲而乱其心,不妄作有为而乱其事,则民可化,国亦可治。候王能自守无为,因物以成物,随物以立物,则万物各得其性,各遂其生。天下人事物各顺自然之性,则可国泰民安,灾害不生,祸乱不降,山川妖邪咸宁,鸟兽鱼鳖泰若。此皆是循万物的自然道性,维护自然物性生态平衡的真实验证。
今之世人,物欲膨胀,贪图享受,破坏自然生态环境,不惜物命,不尊物性,故反受物性之害,遭受自然界的报应,在所难免。世人痴心于有为之境,用智巧之心,行有为之事。日日营谋,刻刻算计,身心未有片时清静;朝思暮虑,未见一刻安闲。本来固有的善良本性,全然被后天凡尘蒙蔽,本有纯朴之天德,截然不修,尽被私欲妄尘所污染。不修无为真常之道,不顾性命安危,一旦起衅招尤,祸辱临身,身家不保,此皆是不守无为大道之害也。
此节论候王治世之道,要以无为为本。修身之道,其理同然。以候王比喻人之心身,人身亦是小天地,至尊至贵。俗云:“一劫人身万劫难,既得人身遇已奇。”又闻正法,不更美乎?如果不修,则精神必耗损,身命难延长。一转瞬间,气息泯灭,又不知进人哪类躯壳?轮回六道,辗转不停,何时才能出头?今逢大道普传,若不抓紧修持,而令岁月蹉跎,何其可惜?
人之心君,若能守静无为,则会变化灵通,身中之天地必会康宁太平。假若火候未纯,杂质尚在,道德未厚,就需要重安炉鼎,以无名太朴,倾于八卦炉中,内用天然神火,外加增减凡炉,久久烹化,最终与无名之朴浑忘合一。此无知无欲,恬然淡然,则凡身变化,自能返还于先天一炁,而大道成矣。所以太上之道,无论治世修身,同一而贯之矣。
【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
“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此二句是说:候王若守道不纯,被情欲所迁,必使世道变坏。候王为万民之首,系国家于一身,所以必须首先正己,心正身正,为人表率,其令不行自正。候王的道德纯一不杂,廓然大公,心如天地,性似太虚,无为而为,必将德化于民,大化无穷。倘若守德不纯,稍有利欲萌动,则无为之化必酿成有为之作。百姓上行下效,诈伪随之而兴,世风日益滋胜,世道日变,人情日迁。由此,天下道德之风化为利欲之事,人情化为利欲之心。世风污浊,人情淡薄,道德滑坡,违法乱纪之事必多,社会失去祥和,自然生态失去平衡,不祥之灾必然降临。如此境况,不镇之以“无名之朴”,欺诈之心不可化;不施以道德,邪魔之作不可止。
“无名之朴”,即真常无为之道,此道之外,别无它法可以挽救世风之颓败。今之世界,以法制治世居多,实属不得已而为之。此治只能治身,不能治心;只能治标,难治其本。太上惟恐后世治国者不守道德,导致人心离道,害性害理,以致人类素质下降,所以特别强调以“无名之朴”来镇人欲之私。
“无名之朴”,就是首章所讲的“无名天地之始”,就是道的浑全未散状态。“镇”者,即以无驭有,以静制动,以正御邪,以道治世,以德化人的“道法自然”状态。而绝非以力压人,以法制人。
“镇之以无名之朴”,比如世人交争于利欲,我心独守于无为;世人行巧诈以谋私,我心静守于无欲。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这就是“镇之以无名之朴”的真意。人心的私欲妄念,只能以理化之。心病还须由心治,并非有为的法规禁令所能奏效。故曰“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
修道之人,若是守道不纯,心性必不能一致,人法必不能两空。不是执于有,便是执于无,真性不能自立,识神必然作乱,六贼必然颠狂,所以心迷性执,起心动念无不是妄。此即是失道后的“化而欲作”。真正守道之人,始则以忘物之心,遣情欲,制贪念;次则以智慧之力,破除心性之迷暗,清理心身之阴邪,消除历世之业力,凝聚提炼体内之精华,不断革新心身内道场。同时守无为之道,勤修五德,待到修无可修,守无可守之妙时,则我之道体自然圆成,我之真性自然独露。如此持正而修,情欲化为智慧,智慧化为无为,无为之道尽是我本性德行的自然流露。以道性德心守而镇之,则身中之“万民万物”,必然化而归道。由此观之,候王治国之道与修真者治心治身之道,又有何异?
【无名之朴,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
以道镇之于“无名之朴”的根本目的,在于使民无欲而返朴归真。民既无欲,天下无争,物欲不能累人心,妄情不能乱本性,则民之心性自静。民心静,心纯无偏,所应无妄,天下未有不正者。
人有天命之性,又有气质之性。天命之性纯一不杂,至清至正。气质之性的禀赋,则有清浊偏正之不同。人进入后天之后,天命纯净之本性,被包裹在后天凡欲气质之性中,故难免有此偏正。虽然气质之性不同,但其本性中所存之善则一。人若能逆修知返,观心得道,涵养厚德,则本性中的阴性杂质,就会被真阳不断清除,阳性物质就会不断增加,天命之真性即可复其圆明。故曰“亦将不欲”。
逆修之功,妙在一个“静”字。“静”者,无欲无妄也。人能忘欲,其性自静;人能性静,其性自正。性正则无所不正。圣人欲使天下归正,必先以正人的心性为急务。人的心性既正,则性中无有邪恶之情,心中不生偏妄之事。到此天地,心中无不是道德之光,性中无不是佛性之明。天理既明,天性既复,天道既得,三者合而为一道矣。
无名之朴,犹如石蕴玉而山增辉,水生珠而川谷媚。凡尘之朴,其镇尚且如此,更何况无名之朴?何为“镇”?能化民物为道德者为之镇。倘若不归浑朴,亦难归于先天无极。惟有达到无识无知,不识天人,甚至连道德二字也浑然若忘,心中光明朗朗,里里外外,混沌一片,这才谓之得朴。故曰:“无名之朴,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这种恬淡无欲,无为而治,上不知所为化,下不知所为应,上与下皆相安于无为之道,则天下大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