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正厅的灵堂重新布置妥当后,景岚将装有景啸海骨灰的陶瓷坛子亲手放上灵堂,率领海城众人齐刷刷地在灵堂上跪了下来。
满堂皆是缟素。
景岚穿了雪白的素衣,跪在最前面,对着父亲的牌位,重重叩头。
放眼望去,景家四位公子都在,却唯独没有见红姨与柳溪。
景岚派人去请过的,可派去的人回来回复,说红姨娘与大少夫人都不在房中,不知去了哪里
吉时将至,也不能耽搁。
景岚只好一边派人去寻,一边先带着海城众人进行父亲的奠礼。
夜风料峭,海城石峡的飞岩之上,一红一白坐着两个女子。
两人双脚悬空,临风微荡。
红姨娘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衣裳,脸上却没有涂抹半点脂粉,面庞在清冷的月光下有些苍白。只见她提起身边的一坛酒,拍了拍酒坛子口上残余的泥灰,哑声道“这两坛酒,是他临行当晚,与我一同埋在海城外最高的那棵松树下的。他说,这酒可是难得的佳酿,千万不可藏在海城之中,免得被家里那几个不懂酒又馋酒的小崽子给偷吃了。”说着,她微微一笑,将坛口打开,浓烈的酒香味扑鼻而来,她举起酒坛,大口喝了一口。
辣喉的酒汁冲喉而下,灼灼生痛。
红姨娘眼底噙起了眼泪,“溪儿,你说景家这两父子怎的就那么坏呢”
柳溪并不急着应红姨娘的话。从踏入海城的那一刻,柳溪最担心的就是红姨娘知道景啸海亡故的消息后会如何,所以她换好素衣后,便先行一步来到了红姨娘所在的小院。她老远便瞧见红姨娘扛着锄头离开了海城,她生怕红姨娘出事,便悄悄跟着。她着红姨娘从海城外的松树下挖出了两坛子酒,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现下还记得,红姨娘回头对着她苦涩笑笑,“溪儿,可愿陪陪红姨”
“好。”她答得干脆,便跟着红姨娘爬上了飞岩,静静地在这里坐了许久,直到夜色洒满整个海城,红姨娘终是开了酒坛子,也开了口。
“他说,平日里总顾及阿柔,便陪我陪得少,等他回来,我们两个把这两坛子酒挖出来,并辔策马,寻个明月山水间,像年少时一样不醉不归。”红姨娘说到动情处忍不住笑了,可眼泪也沿着双颊淌了下来,“我信了他说的每一个字,他却再也回不来了。”说完,她又大口喝了一口。
柳溪静静地听着,伸手拿了另外一坛酒过来,拭去了坛口的泥沙,揭开坛口,小小地喝了一口酒。
酒汁醇厚,确实是上等的佳酿。
可对饮之人已是阴阳两隔,这酒再好喝,又与谁人同醉呢
“我偏不去给他守灵是他对不起的我我为何要给他披麻戴孝”红姨娘一边哭,一边埋怨,“我还要穿得红艳艳的,让他魂魄归来,也得刺眼。最好他忍不住现形,我便狠狠戳他这个死鬼几个窟窿,他还敢言而无信么”
柳溪轻轻一叹。
红姨娘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溪儿,日后你若是遇上喜欢的人,只管去喜欢,红姨我二话不说,一定押着小五给你把放妻写了,给你风风光光地置办十里嫁妆,让谁都不敢轻你”说着,她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别像我一样,傻里傻气地就嫁了,也没有办什么像样的婚礼,就做了这死鬼的妾室。”
柳溪哑笑摇头,在东海中遇上了这么一个温暖如母的红姨,上天也算待她不薄了。
“红姨,我若遇上喜欢的人,一定与你一样。”
红姨娘含泪侧脸她,月光落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眼角的岁月细纹。她虽然上了年纪,可从景渊与景焕的眉目可以出,她年轻时候定是个娇飒可人的红衣姑娘。
“可千万不能像我。”红姨娘似是有了几分醉意,她指了指心口,“心太软,那死鬼随便说几句窝心话,连这天都可以为他捅个窟窿”
柳溪轻抚红姨娘的背心,喃喃道“能这样轰轰烈烈地一回,已比世上许多女子活得恣意多了。”
红姨娘眨了下眼,一瞬不瞬地着柳溪。
柳溪淡淡一笑,举起酒坛,“就这一点,我敬你。”
“好喝”红姨娘举起酒坛,撞了一下柳溪手中的酒坛,仰头又狠狠地喝了一口。
柳溪也大口喝了一口。
酒汁入喉,很是烧灼。
她不禁想到了上辈子,她为了自己的野心与魏谏白联姻,就算同床共枕,两人聊得最多的也是天下局势,从未有过半点夫妻间的亲昵。
一来是她不喜欢魏谏白,二来是魏谏白也没把她当个姑娘。
做夫妻做成这样,最后自己又栽在了这个男人刀下,她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寡酒难醉,尤其是心伤之人。
红姨娘能感觉到酒意上头,可与景啸海年少时的那些甜蜜画面却无比清晰地浮现脑海,她觉得讨厌至极,不禁晃了晃脑袋,又咕咕咕地喝了好几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