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楚文林良心尚存,他本该无条件给予王红君母子援助。
他辜负过他们。
楚文林是王辞的生父,楚家三房长子。
年轻浪荡时,他因一时情热,赌咒发誓要与小门小户出身的王红君共度一生,甚至不惜教唆王红君放弃学业随他私奔。直到王红君冒天下之大不韪未婚先育,婴儿的啼哭声与贫穷的重压才渐渐碾碎了楚文林的幻觉。
联姻、门当户对、家产……他像是初识这些词汇,悔不当初。他是锦衣玉食的阔少,受不得苦,他毅然回祖宅磕头领罚,央母亲遮掩丑闻,并在一年后听从家族安排与名门贵女联姻。
王红君哭过、闹过、哀求过,咬牙放下矜持抱着襁褓中的王辞撒泼打滚过,终究无力挽回。
未婚先育的oga就是苦难的代名词,她在贫民窟拉扯王辞长大,天性使然,受过再多伤也不肯长记性,始终残存着少女式的天真烂漫。她换过几任男友,有alpha有beta,都不长久,分开时都撕扯得难看。
王辞幼年时试图从那些形形色|色的脸孔中寻觅父亲的影子,却找不到,他姓氏随了母亲,这方面也并无线索。
长大后,对父亲的念想也就淡了。
转折发生在几个月前。
一直死死攥着楚家大权不肯放手的楚老爷子暴病入院,人是救回来了,但楚家的几房子孙接收到这个危险的信号,家产争夺战登时进入白热化。
楚文林才干平庸,为人自私重利,八岁的幼子楚睿亦顽劣愚笨,加上楚文林的母亲,也就是楚老爷子的三太太年轻时只是一名舞女,不仅出身低微,婚后更有偷情传闻流出,因此三房这一支素来不得楚老爷子喜爱,在遗产争夺战中处于绝对的下风。
楚文林不甘心只捡些兄弟姐妹们牙缝里漏下的垃圾,狗急跳墙之时想起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的长子,觉得那孩子或有价值可供榨取,这才调查了这对母子的下落,头一回找上门来。
“妈妈……我,我今天跑,跑比赛。”王辞搜刮出一条好消息,结结巴巴地讲给王红君,“赚了不,不少钱,够……给你治病。”
在妈妈面前,王辞完全卸下了伪装。
他变得乖顺,眉眼弧度柔和,瞳色清浅,一副惹人撩|拨搓|揉的模样。
与王红君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然而,在贫民窟,羊羔般软绵绵的母子俩唯有被人敲骨吸髓的下场,王红君柔弱,他就得刚强。
再软,也得装得戾气横生,耸起一身虚无缥缈的刺。
王辞在病房待了两个多钟头,给王红君做四肢按摩,减缓肌肉萎缩,还扫了扫地,可惜王红君太过虚弱,一直没醒。
他还磕磕绊绊地说了两个多钟头的话,捡不坏的消息说,说学校,说同学,说在赛车场看见一辆多帅的重机车,疗养院人工湖上的天鹅多美。
他不是真寡言少语,可除了妈妈,谁也没有耐心听结巴长篇大论。
最后,他捻起王红君床头瓷瓶里发蔫的太阳花丢进纸篓,换成他来路上买的一枝香水百合。
她常因昏睡错过探视,因此王辞每次来都会换花。
百合鲜嫩水灵。
她会知道他来过。
……
探望过王红君,王辞在街上游荡到十一点,熬到楚文林就寝他才回楚宅。
能少看那人渣一眼也是好的。
对父爱的渴盼早已被年深日久的失望浸透,呷一口,仅余黄莲般的苦涩,几个月来王辞没叫过楚文林一声爸,以后也绝不会叫。
楚文林对王辞晚归一事相当不满,一大早起来便沉着脸。
王辞视若无睹,吃过早饭就回卧室念英语,棉纱窗帘掩着,门落了锁,光线半明半昧。
楚家大宅有几十个房间,蚁窝般繁冗,楚文林认回他后,他像蚂蚁没入楚宅的孔洞深处,鲜少释放存在感。
宅子够大了,可王辞那位“嫡子”弟弟楚睿像猪崽一样的尖叫仍能穿透重重墙壁直抵脑仁。
一点鸡毛蒜皮的不顺心,就能制造出这样的噪音。
佣人们哄着、劝着,脚步声循着正牌少爷的叫声飘来荡去,乱纷纷的。
王辞当没听见,艰难地读英语课文。
卧室没人,他却将声音压得极小极轻,像是怕自己滑稽的口语被空气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