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随时都可以聊天。毫不突兀。我想起以前许多次,我都想说些什么,但对方却用简单明了的“我困了,想睡觉”这样的话来打断我。
结局就是一个人睡得很香,另一个则瞪着眼睛面对黑夜毫无睡意,不解地思索为什么对某些人来说睡觉就真的比交流更重要。听着睡着的人发出的喘息,甚至有种羡慕和嫉妒。
这种意味深长的对话即使发生在一对已经结婚二十年的夫妻之间,也不能不说是场危机。它更说明了某种问题:这两个人追求的东西根本不一样。一个人想交流,说的是“我们”;另一个人想睡觉,用的是“我”。
假设一个人说:“亲爱的,我们聊会天吧。”或者“亲爱的,我想聊会儿天。”
另一个人说:“嗯……”(困倦的片刻)“好……”哪怕他立刻睡着了都没什么关系。
或者:“亲爱的,我们聊会儿天吧。”
另一个人:“我困了,咱聊十分钟行吗?”
相比之下斩钉截铁地拒绝然后把身体扭过去,一言不发地睡着了似乎最生硬。我得诚实地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让我简直要发狂,太郁闷了——在两个人只有一个人醒着的情况下,无尽的长夜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那种传说中心灵相通的、全方位的、默契的爱情,到底有没有呢?可能,我曾经还真的得到过——从网络上。
我与patrick总是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他现在不再睡他的房间,而是搬到我旁边的一张小床上睡。
宁给我发来邮件。
是济慈的情书:
iwantabrighterwordthanbright,afairerwordthanfair。
ialmostwishwewerebutterfliesandlivedbutthreesummerdays—threesuchdayswithyouicouldfillwithmoredelightthanfiftycommonyearscouldevercontain。
三
因为思乡,我从网上听北京音乐台和北京交通台的广播,结果全是广告,主持人也贫得可以,好不容易放歌了,放的都是些旋律没法听的,我硬着头皮听了十五分钟,就再也听不下去了。看来,有时候距离能让人分辨出原来你总是在听的广播,其实做得很一般。至少,跟上次在连杰家放的那个美国的广播是没法比的。
我们一起去跑步。在加洲的时候,朋友曾开车带我去公园的湖边跑步。那个湖很大,而我已经很久没有慢跑了。这样跑步,吹着微风,感觉真好。跑着跑着,开始出汗,偶尔抬头看天,能看到飞机从空中飞过。十六岁的时候在开封,也是晚上,我和朋友走在街上,一抬头,飞机闪着红灯从空中飞过。
一直跑到汗流浃背。我早就累了,但不想求饶。于是一直跟在他后面默默地跑,边跑边听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天开始飘起细雨。很细,像光线,不会影响你却无处不在。能看到湖里的野鸭,停在路边让我以为是玩具的鸟,以及远处的霓虹。
跑完步后,又来到一个街心公园。那里有两个铁的双杠和高低杠。我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跨上双杠,很自然地把双腿压在杠上,身体后翻,双手撑地。有些事情就像骑自行车一样,学会了就永远不会忘记。
下课后,我们约在北京锅贴店吃午餐。我的眼中再也没有惊恐的眼神了。满座的另类青年们再也不会吸引我的眼光,他们在我看来无非是些浮躁的空气而已。
饭后,他带我去他的公司,就在soho的那条街上,整栋楼都属于他工作的那家杂志社。其中有个大大的图书室,我就坐在窗边的长沙发上看书等待他下班。窗户很大,能看到下面活力十足的整条街。太过疲倦,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他叫醒我时已经是五点十分了。
“我刚才睡着了。”我不好意思地说。
“嗯,我一个小时前来过一次,想叫你陪我到楼下抽烟,看到你睡得那么香,我没忍心叫想你。”
“噢。”我伸了个懒腰,“这儿真舒服。”
“哈哈,只要不睡得流口水就好呀。”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
“真高兴你现在这么放松,记得刚认识你时,你的眼里满是惊恐。”他满足地叹道。
他按照youtube上的教学录像给我们做了顿韩式晚餐。他曾经交往过一个韩国女友,所以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韩国料理。我对他说过几天给他做中国饭,那才是真正的美食呢。
我按照网上的菜谱头一次做了罗宋汤。一大锅,整整煮了两个小时。
张莹给我发短信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我们还是朋友,”她说,“要不要周末来看场演出?我有邀请函。”我想了想,告诉她,不过去了。
周五晚上,我与patrick去布鲁克林大桥散步,他给我拍了许多照片。
周六,我们坐车再次来到曼哈顿,去逛一个露天市场。傍晚,我们找了家秘鲁的餐厅吃饭。我点了牛排,他点了椰子虾饭,吃到一半,西蒙过来找我们,她一贯路痴,在电话里我告诉了她许多次,她都找不到路,无奈,我只好在路口等她。终于见到她时,我们眉开眼笑。
饭后,我们来到联合广场的公园散步。周末的人很多,空气中都弥漫着年轻的荷尔蒙味道。我们走了一圈,找了张长椅坐下。西蒙正在和patrick聊《色戒》,突然间我感到一阵强烈的空虚与绝望。patrick是我在这里唯一的安慰了。可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夜色浮起,四周都是漫步与闲谈的情侣和伙伴,而我很快就要走了。
不,我为什么不能属于这里?可,我不是很期待回国吗?我突然有种失控的感觉。可笑,自从我来到美国,一切都是失控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