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些什么呢……干脆自揭其短,说自己又崴泥了?颐行想搓手,谁知抬腕就是一阵胀痛,她只好难堪地比了比胳膊,“夏太医,请坐吧。”
夏太医并没有谢坐,视线一转,落在灯下打开的书页上,心道总算还把皇上的话放在心上,懂得禁足时候看书陶冶情操。原本他是打算挤兑她两句的,但见她上进,火气便逐渐平息了下来。
“储秀宫里的消息传进养心殿了,皇上说小主信得过臣,特命臣过来看看。”
颐行哦了声,语气很平淡,“多谢皇上隆恩,没因我冲撞了懋嫔娘娘治我的罪,还派您来瞧我……”
夏太医挑了下眉,朝她伸出手,“小主眼下还疼吗?”
颐行觉得挺尴尬,把手背在身后,支支吾吾道:“就是挨了二十板子而已,以前在教习处也挨过打……没什么,过两天就好了。”
然而夏太医的手却没有收回,那青白的,骨节分明的长指向她探着,重复了一遍,“臣奉命为小主看伤,请小主不要为难臣。”
颐行没有办法,讪讪瞧了银朱和含珍一眼,慢吞吞托起双手,送到了夏太医面前,“我说了不要紧的,您瞧……”
确实除了红肿,并没有破损的地方,夏太医看后点了点头,“皮肉受苦没有旁的办法,只有小主自己忍着了。至于药,无非消肿的药剂,回头上了药晾干双手再上床,没的弄脏了褥子。”
颐行嘴上诺诺应着,心里此刻却在大声感慨,夏太医的手真有力,真温暖。
原本瞧着那样骨节分明的十指,触上去应当是清冷的,谁知她料错了,他的掌心明明很柔软。一双清瘦却柔软的手,和寻常人不一样,这是颐行头一回和他指尖相触,虽然自己的指腹肿胀着,相形见绌,却不能削减她此时内心的小鹿乱撞。
她红了脸,一向老神在在的老姑奶奶,在夏太医面前露怯了,扭捏地收回手道:“替我谢谢万岁爷……我这程子被禁了足,不能上围房里去了,您在z老人家面前多提起我,千万别让他忘了我。”
在春心荡漾的时候,老姑奶奶依旧没忘了谋前程,夏太医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这人真是凉薄他妈给凉薄开门,凉薄到家了。
女人在男人面前的娇羞,果然和做作的讨好不一样。他想起前一晚她在养心殿的刻意逢迎,再对比眼下,现在是鲜活的,灵动的,有血有肉的,她对夏太医的感情,显然和对皇上的不一样。
自己输给自己,真是件悲伤的事。
他涩然望了她一眼,“小主放心,就算臣不提及,皇上对小主也是十分关心的。”
颐行胡乱点了点头,反正刚才已经谢过恩了,接下来可以撇开皇上,谈谈正事了,便扭过头吩咐含珍和银朱:“到门上瞧着点儿,我和夏太医有话说。”
她把人遣开了,孤男寡女的,倒让夏太医心头打了个突。其实明知她不会逾越的,可还是隐隐感到忐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会对他说些什么。
老姑奶奶那双碧清的妙目移过来,谨慎地盯住了他,“夏太医,今儿储秀宫里生的事,您已经听说了吧?以您对我的了解,八成能猜出我这么做的用意,是吧?”
是啊,他已经很了解她了,莽撞、冒进、缺心眼儿,任何糊涂的词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颐行见他不说话,心里有点着急,怕他误会她,忙道:“上回您和我说的那些,我时刻记在心上,前两天含珍打人出去查了那个兰苕,原来她在宫外时和她表哥有私情,没准儿把私货夹带进宫了,只等孩子落地,好让懋嫔抱着邀功。今儿我撞了懋嫔一回,觉她的肚子果然是假的,这就印证了我的猜测,足见我今儿做对了。”
夏太医听完沉默,略顿了会儿才问:“那么小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这次的教训,能让小主三思而后行了吗?”
“这次是打前锋,下次我还敢。”颐行笃定地说,“主要我人手不够,要是再多几个人,干脆冲进正殿东梢间瞧瞧去,兰苕一定被她藏在里头呢,否则太医请平安脉,她哪里来得及换人。”
这就是老姑奶奶的一腔干劲儿,不懂得借力打力,只会一味蛮干。
夏太医的手指在八仙桌上点了点,“小主确定撞开了东梢间的门,一定能找到那个宫人?退一步说,就算被你找见了,储秀宫人多势众,懋嫔会不会反咬一口说你得了失心疯,以下犯上?”
他的一串反问,让颐行有点彷徨,于是眨巴着大眼睛,犹豫地问:“那您给我出出主意,我究竟该怎么办?”
夏太医叹了口气,“小主打算逼她宣太医,这个想法是对的,但你得换个路数,强行冲撞她的肚子,万一她破釜沉舟,只怕小主吃罪不起。要达成一项目的,不能只靠蛮力,得使巧劲儿……”
颐行看见夏太医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狡黠来,心里不由感叹,夏太医治病救人功德无量,使起坏来却也当仁不让啊。
这回八成又有什么妙招了,颐行紧张地吸了口气,“您接着说。”
夏太医瞥了她一眼,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搁在桌上,然后屈起一根细长的食指,将瓶子推到了她面前。
“这是什么?”颐行问,灯火下的密谋,两个人都虎视眈眈。
夏太医说:“泽漆。”
可泽漆又是什么?对于不通药理的颐行来说,不解释清楚,难以实行。
夏太医的调门又压低了半分,“泽漆加入玉容膏,能使皮肤红肿,痛痒难消。”
这下颐行彻底明白了,立刻对夏太医肃然起敬,“您果然替我想好对策了,早知如此,动手之前应该先问过您的意思,有了您从旁指导,还愁我栽跟头么,必定所向披靡,百战百胜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