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中心大道出二环,再一路往西向五环开,过收费站,黎枝上了京港澳高。工作日私家车出行相对较少,大货车却增多。两小时的车程,黎枝开得并不轻松。
从19o3出口下高,进入明水市地界。
黎枝对这条路颇为熟悉,甚至连导航都不用。七公里省道之后,沿着盘山路上山。这里荒郊少人烟,群山连绵错落。阴天,云层下压,与这墨色山脉几乎融为一体。
墓园在山体中段,黎枝特意在进门口买了一束百合。小店的老太太已是熟人,慈眉善目,笑呵呵地打招呼,“好久不见你来了啊。”
黎枝笑着说:“是有阵没来了。”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的。”老太太说:“小时比你早到十分钟,现在应该上去了,你俩还能碰个面。”
黎枝一愣,随即沉默。她微微弯腰,“谢谢您。”
墓园不同于别处的静,连山风都变得不疾不徐。沿青石台阶往上,远远的,黎枝就看到了时芷若的背影。她没有躲,也没有那几年的愧疚胆怯之意。
她只安静走过去,熟视无睹般,轻轻将百合花放在墓碑前。
风过,万物皆安宁。
黎枝和时芷若并排站在盛星墓前。
时芷若戴着墨镜,与黎枝一样,没有涂口红。她的脸更显苍白,忽地平静开口,“你恨我吗?”
黎枝注视盛星的照片,目光如深川静湖,她不言。
时芷若:“他不是因为你的短信跑出去的。赵敏青骗的他。”
黎枝绷着脸,听到这,再也忍不住,转过头问:“所以,赵敏青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
时芷若是典型的巧脸翘鼻,侧面轮廓尤其精致。但这一刻,她像是失了生气的洋娃娃,只剩麻木空洞。甚至在重提这些往事时,语气都是平静的。
她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字一句道:“因为我那天想见盛星。那是他的毕业典礼,我想他晚上和我一起度过。但我知道,他不会。他只会买好你爱吃的宵夜,切好你爱吃的水果,去见你,去哄你,去重新追你。他的眼里只有你,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叫他哥哥二十一年,凭什么他不爱我?”
“赵敏青是我朋友,她是真正替我着想,她不想看我难过,所以打电话给盛星,骗他出来。”时芷若声音微微抖,“这通电话,我当时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黎枝低了低头,睫毛像两片小扇,轻轻动了动,她平声说:“你不知道的事,就推卸给我。我又有什么错?我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
时芷若转过脸,恨恨盯着她,“错在盛星喜欢你,明明我才是他的青梅竹马!”
黎枝当仁不让,和她平静对视,眼眸里的光暗了一度,“可相爱的是我和他。因为你的嫉妒,你的蛮横,让盛星出了事。因为你的无知,让我这些年带着愧疚生活。芷若,如果不是你,盛星不会死,他会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会去北京成立工作室,他会受傅老师青睐,他会在编剧行业崭露头角。他走过的地方,本该光芒万丈。可他没了,他再也看不到了!”
黎枝眼泪落下,却仍倔强地盯着时芷若不肯挪眼。
时芷若一动不动,宽大墨镜遮住眼中情绪,紧抿的唇却克制不住地颤抖。
黎枝手背抹干泪,蹲下来,把那束百合花拆开,一朵一朵地摆放好。她看着黑白照片里的盛星,像一个向家长告状的孩童,哽咽说:
“没事儿,我们没吵架,别误会,我们好着呢,星星你放心哦。天冷啦,你也要多穿点衣服,打篮球的时候别贪凉,穿个秋裤不丢人,写剧本的时候,腰要挺直一些,别老低头,你颈椎本就不好。好了好了,不唠叨了。”
黎枝吸了吸鼻子,咧开嘴笑得灿烂,“毕竟你今天生日,生日最大。盛星,二十六岁生日快乐!今天你就别奔波了,晚上我来你梦里,陪你唱生日歌,陪你吹蜡烛。好啦,我该走了,我一个人开车来的,技术不好,待会儿天黑了上高好怕怕。呐,你一个人乖乖的。”
停顿三秒,黎枝的目光与照片上的人深深对望。
她眼睛红透,一低头,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染湿了地上的尘灰。
再抬头,黎枝哑声说:“再见哦,星星。”
她站起身,没看时芷若一眼,就这么擦肩而过。
沿着原路下石阶,几米之后,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没多久,嚎啕的恸哭惊扰林间飞鸟仓皇展翅。
黎枝驻足,仰起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太阳应该不会再露脸。
自你别去,我于世间踽踽独行,这么多年,这么多物是人非的景色里,我最最最惦记你。
再见哦,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