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即便如此,红药仍旧心满意足。
上辈子她可是吃足了追更的苦头,如今却有一个全本等着她瞧,想想就觉丰足,好似那手有余粮的地主老财。
不消说,“追更”这个词儿,亦是从话本子里瞧来的。
直到进了内皇城,红药方将面上的笑敛去,摆出一副“我是去办正事儿”的架势,抄近道转去西苑。
此时已是午初过半,原本在西苑过节的贵主儿们,差不多也都散了,红药自忖苑中无人,自然就更是无事了。
果然,当她跨进西苑时,四下里早已不见人迹,空余繁花碧树、燕子双飞,黄莺儿在树梢间间关关,那空山啼鸟的意味,却也令人低回。
在西华门验过腰牌,红药便踏上了一条极长的夹道,由这条夹道出去,便会直抵玉带河。
谁想,才走出没多远,忽见几个小宫人夺路而来,一个个面如土色,口中胡乱叫着“死人了”、“杀人了”。
红药脚步一顿。
死人?
这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死人?
再看那几个小宫人,个个神情慌乱,却也不像说谎,尤其是一见了她,越发缩头缩脑地,也不敢再跑了,避在墙根儿下头簌簌发抖。
红药缓下面色,上前细问因由,又予了她们一把大钱,那几个小宫人便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这个道:“回姑姑,有个死人,是个女的,就泡在……泡在慈宁宫的井里头。”
那一个便道:“是啊是啊,来了几个老公公去抬呢,刚才我瞧见那门板儿了,好大好大。”还比划了两下。
第三个又插口:“姑姑姑姑,我瞧见那死人的衣裳了,跟我们大管事姑姑的衣裳一个样儿。”
“我还瞧见脸了呢,肿得老大。”第四个颤声接语,目中露出惊恐之色。
红药越听越是凛然。
徐玠此前便曾说过,那慈宁宫有古怪,如今居然有人死在了井里,且还是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姑姑。
会是谁呢?
忖了忖,她决定去看一眼。
如今的她,再非从前那个懵懂胆怯的小宫女,就如徐玠说的,她是要救下大齐之人。
而既然要救下大齐,则宫中无论大小事,都不能放过,说不得这其中那一件事,便能帮上徐玠。
不及再问,红药朝那几个小宫人挥了挥手,她们当下一轰而散,她也没去多管,提步便往角门而去。
这道角门,正通往慈宁宫。
她一路疾行,转出角门,果见那慈宁宫门前围着好些人,里头的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往门中瞧,外头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地。
红药正犹豫着要不要凑过去,忽听里头传来一声喊:“来了,搭出来了。”
众人立时四散,将宫门给让了出来,红药亦停下脚步,半个身子隐在角门后,凝目观瞧。
数息之后,便有两个老监抬着块门板儿自门后而走,旁边跟着几个管事模样的太监,看服色像是外安乐堂的,俱是一脸地晦气。
“都散了都散了,死人有甚好瞧的。”管事中的一个见外头人多,便说了一句。
他形容瘦削,面色焦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地,并无威慑作用。
人群略有些骚动,也不过往旁退了退,让出更多地步来罢了,散却是没有的事。
红药并非第一次看到死人,此时便盯着那门板。
门板上盖了一方灰朴朴的麻布,原先应是白的,只是用的时日太久,已然瞧不出本来的颜色。
说来也巧,红药这厢才一看过去,忽然便起了一阵大风。
春天本就风大,那宫门前道路又窄,穿堂风便越发地急,而几阵风过,将那麻布的一角竟被吹翻了过来,露出了一张青灰肿胀的脸。
红药一下子抠紧了木匣。
便在那肮脏的麻边之下,邓寿容双目圆睁,灰黯而空洞的眼珠子,直直盯着头顶的那一线天空,唇角边干涸的淤泥如一道曲折的伤疤,蜿蜒探进了前襟。
“扑啦啦”,东风浩荡,须臾便又将那麻布吹得再度翻回,遮住了那张了无生气的脸。
那黄脸管事沉着脸走过去,从旁边拣起块石头,压住了麻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