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耸耸肩:“是不管我事,但谁说听故事的人非得管这故事的事啊?”
夜色里我根本看不到他的样子,但这个人说话的方式真不讨厌,又坚定又柔和,像一个完美的吻。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
“那你先讲你的故事,你干嘛上这儿来开客栈了。”
他随随便便地喝着啤酒,说:“如果我跟你说,我是他妈一大地产商的独生子,实在不想继承家里生意,从老爸账上顺了八百万去澳门输光了,没脸见人,跑大理来开了一小破客栈混吃等死,你信吗。”
我铿锵有力:“不信。”
他笑:“为啥不信。”
我打了个响指:“有你把混吃等死这四个字说得这么大声的吗,你要真是那个没脸见人的二世祖,就该把自己容给毁了,然后默默戴个铁面具蹲后头刷盘子,那才叫混吃等死好吗。”
他笑得差点呛了:“我擦,你还真狠啊,叫我毁容,毁了容怎么泡妞啊。”
他语重心长的拿着啤酒瓶子对我点点:“大理这地方,大家都没钱,所以泡妞都得靠脸!”
我觉得他说得在理,大家干了一瓶,他说:“好了,轮到你了。”
我哽了一下,突然就说出来了:“我跟自己追了十几年的男人刚在一起,就跟另一个男人酒后乱性,被男朋友抓个正着,然后我大姨妈乱来,去医院一查,巧克力囊肿,估计没孩子生了。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被自己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说得这么轻易,这么顺溜,这么漫不经心,就像压根没什么大不了。
小胡子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哦?”
我气不打一处来:“哦是什么意思。”
他目光炯炯看着我,跟猫的眼睛一样,这么黑都能看得见:“没多大件事啊。”
他口气里那种沉着,和几乎算是轻慢的不以为然,叫我一下愣住了。
一瓶樱桃啤酒见了底,他像有感应似的,给我开了另一瓶,递过来:“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还成。”
“那就行了。”
“是吗?”
“嗯。”
我们默默喝着酒,过了好一会儿,小胡子很轻柔地说:“人生除死无大事,我觉得,等你再年纪大几岁,就会知道了。”
你他妈比我大几岁啊,人生哲理都喷出来了,你问问自己好意思吗?
他笑,继续说:“住后院二楼套房那姑娘,你有印象吗?南京来的。”
我有印象,那个妞可能是方圆十里的客栈里住的最好看的一个了,模特身材,狐狸脸,不知道做过没有,反正今儿在街上打架那个如果是她的话,下巴肯定能直接戳死另外两个泼妇都不带挣扎的,她比我来得早,至今没走,每天出来吃两顿饭,其他时候都在房间里窝着,奇宅。
“那个妞是我一个朋友介绍来的,她跟了个男的,有钱人,在玄武湖边买了房子,两个人好了不少日子,准备结婚了,她以前做模特的,为了结婚工作全都推了,想着就做少奶奶。”
我想起于南桑,嫁得好一样出来上班风生云起,做什么少奶奶有什么好,真的一个礼拜去七天美容院不把你皮给磨没了啊。
“结果男人忽然有一天回到家,说分手吧,我不想过下去了。”
“这么英俊?”
“还有更英俊的呢。那个男人说完就直接走了,还真的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回来,不是说着赌气玩玩的意思,女孩心想去你大爷,你说不想过就不想过啊,就去找男人的家人,上门一看,家里摆了个灵堂。”
我噗一口把啤酒吐了:“什么?”
小胡子重复了一遍:“灵堂,男人死了,自杀,生意没问题,感情没问题,纪委也没有找他协助调查,好像就是真的突然不想活了,就这么跑去死了。”
我哑然看着他,忍不住说:“怎么会这样。”
他声音里没什么感情色彩,不知道是因为听过太多不愉快故事,还是根本从来就不往心里去,可是他给的建议却很实用:“想想你遇到的事,再想一想,如果你遇到的事是你自己死掉,或者你追了十几年的那个男人死掉,你宁愿选择哪一件。”
他站起来把啤酒瓶子收一收,放到盘子里面去,很平淡地说:“当然了,最好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对不对。”
不等我说对还是不对,小胡子好像在夜色里对我笑了笑:“什么都不发生的人生,跟没有活过有什么区别。”
这一晚我们喝到天边现出鱼肚白,到后来太过疲倦,大家都无话可说,但也莫名地不舍得离去,彼此都知道,和陌生人心照的机会和毕生不再的爱情一样就那么多,用掉一个,就少一个,上帝从不补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