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玉博
薄香推开褪色的红梨大门,人小心翼翼的踏进去,一刹那她下意识抬眼扫向大门外。门外照旧是不尽长街,吆喝声,喧笑声,人群攒动,香云鬓染华衣。
人总有各自营生,忙忙碌碌,袖空篮满,嬉笑怒骂。
外头天色昏暗,有燕子落檐头低语,噗噜噜从门头掠过,她垂下眉目掩住一抹不易察的失望之色,站在朱门衔接的白墙青瓦里,隔在远远喧闹声外,缓缓将门阖上。
薄香习惯性的抬手摸发间,她头上没带金玉,唯有一支深紫色的木簪子,尾端刻了朵梅花,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触一触花尾,又收回手,快步向院内走,没走两步,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扑过来:“娘,你回来啦。”
“嗯。”薄香笑着应声,蹲下身子给孩子整整衣服才问道:“今天学了什么?”
“学了两个大字,一个是贵,还有一个是贺,背了《时序》,爹爹还教我读了诗。”孩子还小,说的不算清楚,薄香点点头,隐隐约约记得孩子在背《幼学琼林》。
“听你爹爹的就是了,”她揉揉孩子的头,“去玩吧,别太疯,早点回来。”
孩子听了乖巧的应下,转眼跑得没了影,“慢一些!”薄香在后头叫了声,却又无奈的摇摇头,转身走向后院。方熬上药,就听见刘婶叫的大声,“哎呀,少奶奶!这种粗活交给我来就是了。”
“无妨的,婶子。”她抽空偏头,对着刘婶微笑。却听闻刘婶一声长叹。
薄香充耳不闻,小心翼翼的照看着汤药,刘婶索性蹲在一侧择菜,心里忍不住念叨,当初知道自家少爷娶了个没落家族的大丫鬟时,心里也是十分不舒服,总想着自家少爷虽说身子不好,但好歹也是年轻商户,这么个丫头出身的怎的能配的少爷呢?
后来经历了战事,家里田庄收不上来款子,拮据的揭不开锅,也就是那段时间,一直沉默不吭声的薄香仿佛活络过来了,遣散了群仆小厮,一人担起了一家的事务,硬生生的撑着家里过日子,那时候才意识到,少爷其实得了段好姻缘。
只是有时候觉得薄香不怎么与自家少爷亲近,过了那段拮据的日子,反而生疏了。自从给小姐订了亲,便干脆住在小姐那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甚至打算给少爷纳个良妾,为这还将少爷气的犯了病。
薄香倒是不知道刘婶的万千思绪,她将药滤到碗中,刘婶急忙道:“少爷在书房。”薄香回头看她一眼只问:“小姐呢?”“哦,小姐还在西厢房绣嫁妆。”
“那,有劳刘婶将这药送去给少爷了。”她说完利落起身离开。留着刘婶半句话噎在口里。
前院静悄悄的,女贞散发着清幽香气。薄香小心翼翼的走进东厢卧房,收拾出绣线篮子,悄悄瞥一眼书房,房门紧闭,隐约有昏暗灯光。她知道她丈夫在里面,但她没吱声,悄悄地如往常一样去了西厢房。
“嫂嫂,你可来啦。”进了西厢房,秀玉照旧欢欣雀跃,放下手里的如意帕,连忙给薄香倒茶。她不善女红,大多嫁妆都要靠薄香出力,只日日盼着薄香在身边才好。
薄香看着她尚还稚嫩的脸,笑着接茶,听着秀玉说哪里哪里绣不好,一边看,一边出主意。她其实乐的如此,总比面对着丈夫一言不发的好。
这边方搭手绣了两针,听秀玉说:“嫂嫂,上次那个秀才的故事听过了,再讲一个故事呗。”薄香笑盈盈的点她鼻尖:“小丫头又想躲懒,我怎的有那么多故事好讲?”
“好嫂嫂,你就再讲一个吧。”说着开始拽着薄香的衣袖撒娇。
“好好。”薄香拧不过她,只好应下,她蹙眉想了想才道:“要不,我给你讲个公子与丫鬟的故事吧。”
“好啊好啊。”秀玉又笑,放了手里的绣活,只专心听讲,引得薄香不住苦笑。
“说来,我听人说这个故事有七八年了。故事里的丫头叫,叫香儿。”
“那一定是个漂亮丫头!”秀玉插嘴道。
“是,是个漂亮丫头,”薄香只笑,“就你知道得多。”她接着道:“不只漂亮还是个命好的丫头。”
“这个香儿三岁的时候被父母接到叶家,她父亲是叶府的管事,母亲是叶夫人的陪嫁,而她那,就算是个家生子。从此随着父母生活在了叶府,那是个又大又精致的宅子,有好几个进院,住着叶夫人,二姨太,三姨太。叶府里还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也有一个整天安安静静的小少爷。还有一大堆下人。
香儿是个长得很标致的丫头,小时眉眼乖巧,也挺机灵,挺有主意,就被叶夫人看中收到叶小姐房里伺候,说是伺候,其实就是与叶小姐一起玩耍。而这个叶小姐呢,自小来身体不好,也没有个嫡亲的姐妹,庶出的姐妹不与她亲近。她就只有香儿一个玩伴,久而久之就跟亲姐妹一样。”
“那这个叶小姐真是心肠好呢,我总听说,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姐都特别瞧不起下人。”秀玉小大人模样的感慨道。
“总是有些人不同的,”薄香展开手里的绢子,上面并蒂莲开出一半,她接着说,“叶小姐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家里与叶家是世交,他与叶府里的大少爷很亲近,也总来寻叶小姐说说话,接着就认识了香儿,他可能因为香儿是个下人,且也不似叶小姐那般端重,于是总是捉弄香儿。”
“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表哥看来也是个不学无术的坏人。”秀玉撇撇嘴。
“不不不,他,其实也不算的上是捉弄,只是逗着香儿玩儿,他,他功课很好的,人也风趣俊秀,是真正书香世家的子弟,不是不学无术。”薄香急惶惶的解释,“总之,这位表少爷也是很好的人。”
“嫂嫂又不识得他,怎的知道他是个好人?”秀玉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要笑,却又问的一本正经。薄香却有些尴尬,她微微垂头,用手指捻着绣线,“我听人说的嘛,这位表少爷与叶小姐很般配的,总归,总归不是坏人。”
“哦,”秀玉若有所思,“难不成,香儿喜欢那个表哥?”
“唉!”薄香抬头看她,见她眼角眉梢都是狡黠,不由得笑出来,“是,但是香儿一开始也总是觉得表少爷不好,每次都被捉弄的生气。有一次,这表少爷捉了虫子吓她,她被吓得一惊,转身就跑,可是刚跑两步不知怎的就绊倒了,磕的浑身都疼,叶小姐也不在,她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哭。不过,她不敢出声哭。这时呢,表少爷就过来扶她,细声细语的道歉,还问她磕在了哪里?香儿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气哼哼的说浑身都疼,还说膝盖磕坏了,要表少爷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