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雪冰
那封梅花信笺经过长年累月的被抚摸而变得更加轻薄,盈盈一纸,寥寥几字寄托着无限相思。
白日,他们跟着队伍穿越黄色的沙漠,那滚滚烟尘扑面而来,风沙迷得人睁不开眼,在失去方向的苍茫沙漠中,偶听驼铃响,叮叮铃铃叮叮铃铃,他想起了她的笑声,似乎也是这般清脆,不,应该比驼铃声更好听才对。
夜晚,他们回到连营休息,坐在篝火旁,总会讲下荤腥的笑话以解寂寞,而他通常都是不听的,只会坐在僻静的角落,透过噼里啪啦烧得正旺的火堆去回忆去勾勒她的眉眼,相思愈浓心愈痛,他想拿出那封梅花信笺再仔细瞧瞧,但他不敢,害怕那封信笺会被人抢去,又害怕他们会逼问他关于他妻子的事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话,他不想听到他的妻子出现在旁人嘴边,那是他一个人的妻子。所以他只能在怀中慢慢摩挲那封信笺,没关系的,反正那些话他都记在心里,她写的她说的话他都记得的。
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忆。
他记得那日离家正值初冬时节,天空中纷纷扬扬下起细雪,院中的红梅开得稀稀疏疏,她站在门口,眼中的泪欲坠未坠,塞了一封信至他手中,还带着清冷的梅香气味。
他记得他无亲无故只剩下她一个,他放心不下,随着军队出发,他一步三回头,将她的眉眼刻在了心底。
突然火光照亮了天际,熟睡的战马醒来在嘶鸣,有人在叫,有人在逃。
后来,后来怎么了,他有点儿不记得了。
只记得醒来时,看到的是成堆成堆的尸体,那些鲜血浸染过的脸,让他分不清哪些是敌人哪些是自己人。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所踏过的地方,都是鲜血侵蚀过并且四处蔓延着的,让人触目心惊。他心中有个声音,小小声又听得很清楚,西北西北,她在西北。
白天,他独自一人穿越那苍茫无边的沙漠,没有了大风沙,他的脚程快了许多。他走了好久好久,他好累好想休息,但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声了,一直告诉他,西北西北,她在西北。当他撑不住了的时候,驼铃声就会响起,叮铃叮铃,似乎又与驼铃声有点区别,他有点儿分不清了。
夜晚,他还是在那片沙漠疾行,总也走不出的黑暗让他觉得好害怕,但西北方好像有一盏灯亮着,又莫名觉得心安,那是微弱的光,那是不灭的火,他知道的,西北西北,她在西北。
第一天是如此,第二天亦是如此,第三天、第四天…
不记得走了多少时日,他头很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他踏入自家小院的时候,院中的景致一如他离开家的样子,连那株红梅还是如此稀稀疏疏地开着,红梅开了几度?他离开家多久了呢?一年?两年?还是三年四年?他突然想起那封梅花信笺:来日,红梅正开时。
她依旧站在门口,还是那副眉眼,不同的是她的泪终落了下来。他不想去在意她为何披麻戴孝,也不想去探究她身旁那个摇着铃铛,念念有词的老道士。他想上前去摸摸她的眉眼,他想告诉她重逢的喜悦,而此时天空中又下起了细雪,纷纷扬扬的,有点模糊了她的眉眼。
他知道的,他再也摸不到她了。
心中的那个声音也散了:西北之魂,速归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