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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垢(第1页)

黍蓠著

低矮漆黑的通道,最高处也不过三尺。阿蛮用前臂撑地,努力挪动膝盖,艰难地向前爬行。胸腹间的滞涩感丝毫没有减轻,反而由于在这空气流通不畅的暗道中耽搁了许久,又有些恶化的趋势。头脑中阵阵晕眩,时不时还有丝丝甜腥涌上了喉头,有时候,她不得不停一下,深吸几口气,勉强保持意识的清醒。她在心里不时地提醒自己:“若是死在这里,一切就都完了。”

烈日当头,炙烤万物。六月廿一,正值“苦夏”。

阿蛮一直都觉得,“苦夏”中所谓的苦,只不过是人在夏天食欲不振,又热得难熬罢了。就如同炎夏之后便是凉秋一般,人生都是要先有苦,才会有甜的。

可是,有时候,“苦”就是这么长,而这“甜”,又短得抓也抓不住……

她是在七岁的生辰那日,遇上师父的。

通常,尼姑不会像和尚那样受人尊敬,更不用说是一个出门化缘的尼姑了。甚至还有不少人直到现在还觉得,见到了尼姑是种倒霉的事儿。而在她的家乡,一个为群山所包围的小山村中,这种想法更是根深蒂固。

尼姑师父刚刚进村,便被一群小孩儿追在后面丢泥巴、扔石头,嘴里还嘻嘻哈哈地用俚语说着各种从大人那里学来,带着污言秽语的顺口溜。

也不知是听不懂这些村里的土话,还是真的修为到家,尼姑师父不仅没有在意,反而回头冲那些孩子们笑了笑。她笑得温暖又慈和,仿佛根本看不到那些沾在衣袍上的的泥巴和灰土。

“去去去!”阿蛮虽然才七岁大,但已经长得和八九岁的孩子差不多高了,又因为喜欢打抱不平,常和比她大的孩子打架,村里的孩子们看到她过来,都立即远远地躲了开去。

见小孩子们嘻闹着一轰而散,阿蛮连忙上前,说道:“师父,没事吧?”

看着她用稚嫩的小手为自己拂去身上沾着的污泥,那尼姑笑得眉眼弯弯,问:“你方才唤我什么?”

小阿蛮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里映着尼姑半老的脸,那脸上分明闪过了一丝奇异的神采。只是不知为何,日后每当想到那种神情时,她都会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明明恬淡平和,却暗藏着什么不可言喻之感的异样。

或许,这就是平日里诚心礼佛的双亲口中常提到的“缘法”吧。

“此子早慧,何不与我为徒?”被小阿蛮带到家中的尼姑只对她的父母说了这一句话,当天晚上,母亲便抹着泪为她收拾了小小的行囊,让她跟了那尼姑去了。

临行前,尼姑俯身替舍不得与父母离别的小阿蛮抹去眼泪,对她的父母道:“十年期满时,贫尼自当将令嫒送回来处。”

送回来处,不是“送回家中”,而是“送回来处”……

也不知是佛法有看透过去将来的眼,还是冥冥中一切早有定数,当阿蛮终于再次回到这里时,儿时所有熟悉的景物,都已面目全非了。

离家时虽然还小,但那条通往村子的小路她从未忘记过——村口那块残旧得看不清字迹的石碑,村子中心大家时常在一起打水洗菜的井台,还有自家房前那株据说是她的爷爷在她的父亲出生时,种下的枇杷树……

可是,以往欣欣向荣的村舍,几乎已有多少完整的房舍了。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尽是断墙焦土。村口的残碑不仅更加残破,而且还带着不少炭黑;村中的井台已经塌了大半,是被原来植在井台边那棵粗壮的大树砸塌的;就连家门口的株枇杷树,也仅剩下了半人来高、漆黑的一截,……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地狱的业火中滚过一遭似的,灰败焦黑,成了一片废墟。

她的家也没有了……

那满载着她童年回忆几间土房子已然塌了。仅存几根焦黑的梁柱立在这残垣断壁间,参差不齐的断口直直地指着天,像是一只无从告诉的手,徒劳地凝固在生命止歇的那一霎那。

顶着不逊于烈火的日头,阿蛮就在“家”那已经所剩无几的院墙外,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

忽然间,她像是疯了似地冲进了那些残瓦、废砖和断梁间,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一寸寸地翻找着。直找得灰头土脸,头发蓬乱,手指被瓦砾和碎木磨得鲜血淋漓,仍然不肯罢休。殷红的血与灰土混在一处,成了暗沉沉的颜色,滴落在地上,竟与那焦黑的火痕相差无几。

最后,她终于无力地跪坐在地上,狠狠地抓起一把泥土扔了出去,然后放声大哭,哭得天昏地暗,就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个干净。

“阿蛮?”苍老的声音颤抖着,还带着疑惑。

阿蛮霍然抬头,看到的却是个老态龙钟,柱着拐仗的老太太。老太太的身后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半老汉子,两个人都是一脸的惊愕,仿佛遇到了一件本以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阿蛮?”那汉子也脱口而出,“阿蛮!是阿蛮啊!”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扶着老太太说道:“娘,这真的是老陆家的阿蛮啊!你看啊!”

老太太头发已经全白了,眼泪婆娑地点着头,蹒跚着慢慢走了过来,说道:“阿蛮,我是乔婆婆,你不记得啦?!”

“婆婆?”阿蛮的眼泪忽地又涌了出来,她抢上去抱住了老太太,泣不成声:“婆婆,我是阿蛮!我记得,我都记得!”

乔婆婆的家就在陆家的旁边,算是这村里仅存的,还有半个屋顶的房子。

“那日的大火是从陆家烧起来的,正逢天干物燥,大家的房子又连得近,很快就烧掉了大半个村子。”汉子乔大去灶上烧来热水,叹着气,说:“要不是咱们两家的中间隔着一条五尺宽的小路,又正好在上风头,这房子怕也早就保不住了。”

婆婆绞了布巾给阿蛮擦脸,替她拢好了散乱的头发。随后又用温水替她慢慢擦干净手上的灰土与血痕,找来干净的布条,轻轻地替她包扎起来。

阿蛮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当作凳子的一摞碎砖上,任由摆弄,耳边听着他们不时夹杂着叹息的述说。

事情大概就发生在七八个月前。陆爹去山上砍过冬的柴禾,在山腰里遇到一个从山坡上摔下来受了伤的人。陆爹心善,当即回村找了几个人,用树枝藤蔓绑了担架将那人抬回来救治。那人自姓称李,要去几里外的镇子里探亲,谁知翻山的时候不留神从坡上滑了下来。索性运气好,遇到人得了救,否则只怕要死在这山里也未可知。见他伤得不轻,陆家便将这人留下来将养,好吃好喝地待着。那人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身子好些了之后,便帮着陆家忙里忙外地干些杂活,和村子里的人也渐渐熟络了起来。

就在腊月底快过年的时候,一天半夜里,大火忽然就烧了起来。当时天寒地冻、北风正烈,大家本就闭着门户,也睡得很早。等被火光和浓烟从睡梦里惊醒时,火已经烧得控制不住了。村子附近没有其它水源,唯一可以拿来取水救火的便只有村中间那口井了。但那样连片的大火,纵使有十口井,又怎么救得过来?……等到天亮,火烧得自己熄灭的时候,各家都已死伤了不少。

陆家是最早烧起来,也是烧得最严重的一户。陆爹抱着自己的媳妇跑到外头时,两个人都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不多久便死在了院中。所以,这火是怎么起的,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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