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听广播的时候,家里那架质量低劣的收音机里,播音员模糊的声音挤在刺刺啦啦声音中听不清明,但她还是捕捉到了天气预报关于今天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降水的字眼。
她正站在窗边,窗上贴着陈年的报纸,虽然她每天都擦拭,但窗户上总是堆积着厚厚一层灰尘,无时无刻。
她住在一座靠近马路的平房,每次出门都要万分小心地屏住呼吸,防止过路车辆带起滚滚的尘埃呛得她喘不过气来,窗户靠外的那一面也总是沾染尘土,不止这面窗户,整个门面靠马路的那一面都是灰蒙蒙的,以至于附近淘气的孩子们时常兴奋地吵嚷着,时不时会拿石子砸过来,看谁能准准地砸中窗户——他们准是以为这间屋子里没人。
她翻起窗户,弯下身子,支起眉毛,探头望了望外面,六点半的拂晓,马路上还未有什么人迹,天色仿佛反应不及、也还停滞在夜的暗沉中,转角处的早点店已经开门了,亮着灯,在灰暗中落得突兀,不时冒着热腾腾的热气,湿漉漉蕴在灯光里。
她收回脑袋,关上窗户,将寒气隔绝在外面,小心地不让窗户发出什么声响惊扰邻里,她转身走进里间她的房间里,打开柜子,拿下一件灰色羽绒服,刚要穿上,她顿住了,想了想,她把羽绒服扔在了床上,重新找出了一件枚红色的套在了身上,她照了照衣柜上的全身镜,觉得镜子里的人在枚红色羽绒服的衬托下多了些活泼后,便满意地趿拉进放在房间里的靴子,背上背包。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望了眼墙上的钟,七点一十分,她扭开了门,清冷的空气蓦地浮上她的脸颊,寒冬的夜总是很长,此时天总算有些蒙蒙亮了,行人也稀稀拉拉开始热闹起来,她抬头,天空澄澈,万里无云。
她的目光在靠在鞋架旁的长杆雨伞上仅停留了一瞬,便空手出了门,侧身带上门,她拿出钥匙刚要锁门,突然想到了什么,钥匙插进插孔的动作停了停,便又继续,她又打开了门,将钥匙挂在室内门边的一个钉子上,没有再取下来。
她买了个烧饼,便开始步行,大概转了三个交叉路口,便是一路直行,她吃完了烧饼,又走了大概五百米,停在了一家名叫“seasons”的咖啡厅前,她抬头看了看半旧的标牌,平静地推开门走了进去,门上挂着的铃铛“叮铃”一声脆响。
此时才刚过八点,虽然咖啡店八点开始正式营业,但实际上八点就来的客人很少,服务员都还未将每张桌子上的餐布铺好,灯也没有全部打开,听到铃响,都有些惊讶,在收银台后擦杯子的一位女服务生探头看了看,放下杯子,拿着很有质感的黑皮菜单一路小跑了过来,微微喘着气小小鞠了一下躬,也许是此时的咖啡店实在太过安静,随便的一个小声响都能在空间里形成回响,服务生不自觉很压低声音地问她:“请问是一个人吗?”
她摇摇头:“我等人,我们约在八点。”
“好的,请问是几个人?”
“两个。”
“请跟我来。”女服务生牵引她走到了靠窗的位置,刚要为她拉开椅子,她温柔地制止了她:“请为我换靠里的位置。”
她点了一杯咖啡,从旁边的银质雕花镂空架子上抽出了一本杂志,既没有喝咖啡,也没有真的看杂志,她的位置在柜台的转角处,脑袋前上方放着一盆花,虽然撒着露水,但看起来是假花,这盆花正好挡住了她,让她能够透过缝隙看见门口,但别人不太容易发现她。
她在这里一直坐了四个小时,却并没有什么不耐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死水般波澜不惊,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怎么换,门口的铃铛每“叮铃”响一次,她便会不动声色地望过去,直到一个男人单手推门走了进来。
男人的裤腿有些被雨水打湿的深色痕迹,明显是一路大步走来,另一只手握着底端不断滴水的雨伞,他生的非常高大,寒气逼人的天气,他只穿了灰色的羊毛衫,外套一件黑色夹绒马甲,却一点不显得猥琐瑟缩,很是坦然,看得出来平日里锻炼有素,身体素质很好,他皱着眉,这可能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三四十岁的样子,眼神鹰隼般锐利,他稍微扫视了下周围,还未等细看,服务生已经迎了上去。
她终于有了反应,端起了面前的咖啡,浅浅喝了一口。
峄城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在中国版图上,或许都不能匀给它星点半点的位置,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早有工业城市、信息城市争先恐后地崛起,而峄城就像是还没有睡醒,既没有保留它悠久的古典文化,也没有新新发展,抱着污染严重的石化厂,不尴不尬地举步不前。
这场从八点多落下,蔓延成片的雨消散了些许空气中的工业气息,带来了难得的一丝湿润的新鲜。
潭群智撑着伞走在路上,他迈步的频率适中,但每步跨度都很大,于是总给人一种健步如飞的感觉,雨水和溅起的积水已经将他的裤脚打湿,有一群不打伞的毛头小孩嬉戏着从他的腿边擦过。
他习惯性地皱着眉头,很显然,这场带给人们轻松和愉悦的大雨并不能带给他同等的快乐,想必对任何一个像他这样的——不久前还在挖出死者残肢的泽江江岸徒劳徘徊的刑警来说,这很正常。
刑警检验了这被分尸的部分躯体的毛发、皮肤,比照了近来峄城失踪人口的dna,最终将尸体锁定为峄城一中高三(5)班的赵守晨。
当时去峄城一中做例行问讯的不是他,而是比他小十几届的同校学弟李志冉,他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一副恹恹的样子,看得出来进行的不是很顺利。
潭群智有心问了一句。
李志冉拿出路上买的盒饭,抓起筷子,低头刚要吃,却硬生生停住了,好像突然没了胃口,潭群智知道他是想起了泽江分尸案,毕竟还是经验轻、阅历浅,很难对这种血腥的命案没有反应,他记得他实习期间第一次进入命案现场时,只一进门便当场吐到只剩酸水,之后连连几个星期都做噩梦,后来见得多了,也就慢慢习以为常了。
李志冉拿筷子拨动饭粒,有气无力地说:“那个赵守晨平时非常孤僻内向,我今天去问讯的时候,竟然有些同学都不知道赵守晨已经失踪了一段时间,反正今天是没什么收获。”
潭群智鼓励了一句:“这样也好,受害者孤僻内向,说明他的交际圈也小,这样也好缩小范围,降低刑侦难度。”
李志冉却是万分灰心:“我本来也是这样想,可是我一查,却发现他的交际圈根本就乏善可陈,几乎只有他一个人,周围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人。”
潭群智对他语句中的“几乎”很是在意:“几乎?”